一番话说得班闰哑口无言,赵遵皱了皱眉,突然开口道:“还原真相是仵作的责任,既然有疑点那就要查,替死者讨回公道,惩治罪犯!如今调查巴沙遇刺的案子交到了我的手里,四方馆和京兆尹全权委托我处理此案,另做尸检也在全权之内,班头,请你重新为巴沙验尸!”
仵作班头没想到赵遵竟如此认真,不惜身背重责,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心生敬佩。
“大人,话已至此我也不做隐瞒,巴沙的尸身运到仵作间六日一直躺在这儿,我每天都验看尸身,刚开始并无异状,第三天的时候随着尸身腐坏的加剧,巴沙皮肤的异常开始显现。我便更加留心,然而令人感到费解的事,沙罗使团似乎并不在乎巴沙的真正死因,只想借其死向朝廷施压制裁艾米粒。木火罗国力虽然不强,但是西域诸国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几十个国家盯着此事,裘大人和丰大人想尽办法不让事态扩大,威逼利诱之下沙罗使团却不依不饶!其中缘由令人捉摸不透!”
班闰道:“有赵大人替你扛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仵作班头道:“卑职无品无级,终身没有升迁,我怕的什么?可现在单从外表来看,已经没什么可验的了!”
赵遵从验尸工具中选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把小刀交到了仵作班头的手里:“剖!”
仵作班头大惊:“大人,这……这万万使不得啊!无家人首肯,擅自开膛那是大忌啊!再说死者不是汉人,禁忌更多。沙罗使团的副使畏尔达虎三次前来瞻仰尸体,特别交代过,等破案期限一到立刻前来索要尸首。在不通知他们的情况下破坏了尸身,他们要是追究下来,我们无法交代啊!”
班闰眼珠一转道:“死心眼,你不会说仵作间太热尸体腐败严重,本来就烂了做点假让他烂得更彻底!”
赵遵更绝:“也可以说仵作间闹耗子把尸身啃坏了!作假伤我在行!”
仵作班头心中一颤,这两位哪是官啊,分明是杀手,这么冷酷!
赵遵硬把小刀塞进了仵作班头的手里:“停放尸身期间造成损伤不同于擅自验尸,最多赔礼道歉,挨几句骂做些表面文章就过去了!我可跟你说,开膛这活我也能干,你要再推脱我可自己动手了!”
仵作班头一咬牙:“好,验哪里?”
“肠胃!”
仵作班头一愣:“你认为巴沙死于中毒?不会,他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遵冷冷一笑:“中没中毒,打开一看便知!”
仵作班头打开了巴沙的胃,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三个人都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稍后仵作班头仔细清理的巴沙的胃。
“大人,胃是空的!”
班闰道:“巴沙的尸体是清晨发现的,距他生前最后一次进食过去了三四个时辰,胃里的食物以及送到了肠子里!这么说来,巴沙不是死于中毒啊!”
赵遵道:“为什么?”
仵作班头抢先说道:“杀人的毒药往往都是烈性毒,短时间内毒杀人的性命,这样的话胃部会残留食物和毒药残渣!”
赵遵说:“要是慢毒呢?”
仵作班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慢毒的药效和药量不好控制,毒发的时间也不好掌握!而且一旦被中毒者侦知,通过催吐和解毒药剂的治疗往往能够救活!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点,毒药杀人,无论是快毒还是慢毒,其过程都非常痛苦,有些毒药甚至能搅断人的肠子!但大人请看,巴沙的面部表情很安详,”仵作班头撬开了巴沙的牙膛,“牙齿没有松动和出血的症状,这也说明死亡时不是特别痛苦,非常符合失血过多神志恍惚而死的特征,因此卑职才判断巴沙不是死于投毒!”
班闰道:“不是投毒,又不是外伤,难道巴沙是无疾而终?”
赵遵道:“巴沙要是无疾而终,那世上就没有意外死亡的人了!听我的,把巴沙的肚肠打开!”
肠子和胃里可就不一样了,里面存有不少食物的残渣,换句话说就是粪便!经过了六天的发酵,打开之后腥臭令人作呕!赵遵和班闰忍不住捂住了口鼻,仵作班头却毫不变色,把手伸进肠内掏出污秽,用清水淘洗辨别。
赵遵和班闰见状不由得对仵作班头有了几分佩服,仵作班头自顾自的忙碌着,过了许久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用很奇异的表情看着赵遵。
赵遵道:“找到什么特别的了吗?”
仵作班头道:“我真有点好奇,你不是仵作也不是判官,你是怎么断定巴沙死于中毒的!”
赵遵大喜:“有门啊,让我看看!”
仵作班头用细纱在污水中筛出了一些亮晶晶的类似沙粒的东西。
赵遵没见过此物,问道:“这是什么?”
班闰抢先说道:“这是白沙晶!”
仵作班头少有的一笑:“哎呀,好见识!这东西长安城没几个见过的!”
赵遵道:“白沙晶?沙子吗?巴沙又不是鸡怎么会吃沙子!”
仵作班头道:“白沙晶是西域祁年山才产的奇物,是从一种石头上刮下来的,初始和大麦粉几乎一模一样无法分辨,吃到腹中渐渐凝结成晶莹颗粒,释放麻醉的作用使人窒息而亡。杀人于无形,死者亦无痛苦,表情犹如入睡。”
赵遵大喜:“这就对了!”
没想到仵作班头和班闰却异口同声的说道:“这就更不对了!”
“何意?”
仵作班头道:“白沙晶极为罕见,不说贵贱,其产量少得可怜!中原地区几乎从未出现过此物,我认得白沙晶还是因为祖传的书中有记载,别的人根本不知其为何物啊,更别说去买了!巴沙肠中的白沙晶足有五钱重,不能说天价也差不多了!”
班闰补充道:“不要说在长安,就算在西域的产地,白沙晶也是极其贵重的,据说只有祁年山下的几块石头在春水暴涨的时候才会产出一点点,焚烧时可以致幻通神,被视为圣物,由该国王室所垄断,昼夜有士兵守着,别人想都不要想啊!很多广博见闻的人听过白沙晶的名字,却都没见过!我这也是第一次!”
赵遵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换做你是艾米粒,会用白沙晶去杀巴沙吗?”
仵作班头笑着摇道:“不会,有能力把白沙晶投入食物中,不如直接投以剧毒更稳妥!”
赵遵点点头:“那用白沙晶杀人就是另有图谋!”
仵作班头道:“对,如果卑职没猜错的话,是为了掩盖背后的那一刀!”
班闰道:“欲盖弥彰!误导破案人,掩盖巴沙真正的死因!”
赵遵微微一笑道:“这下有破案的方向了!班头,麻烦你把巴沙的尸身收拾一下!那把匕首给我,我要带走!”
仵作班头用布把匕首包裹好交给赵遵,赵遵和班闰告辞离开仵作间,仵作班头要送他们,班闰笑道:“老哥,这里让我们弄得乱七八糟,还要麻烦你收拾残局就别送了!”
仵作班头罕见的一笑:“也好,巴沙的伤伪装成猫抓狗咬的样子需要花费点时间!”
原本已经走出去几步的赵遵突然停了下来:“班头,我记得刚刚你提到过一个人,叫畏尔达虎?”
仵作班头道:“大人几记忆好极了,这个名字不好记!畏尔达虎是沙罗使团的副使,自从巴沙的尸体运到这儿,这家伙三天两头往京兆尹府衙跑。”
班闰道:“他就不怕艾米粒再把他这个副使也暗杀了?”
仵作班头道:“完全看不出他在害怕,这厮傲慢的很,每次来都索要巴沙的尸体!仗着自己身份特殊竟敢对丰大人出言不逊,被丰大人狠狠教训一番才肯消停!”
“要尸体做什么?运回木火罗吗?”
仵作班头道:“不,他说按照木火罗的风俗,人死后必须尽快火葬,不然灵魂会在人间徘徊伤害活着的人!”
听了仵作班头的话,班闰突然皱起了眉头,二人刚离开京兆尹府衙班闰就拦住了赵遵。
“你到底图谋什么?”
赵遵一笑:“图谋?我不是在破案吗?还原真相啊!”
班闰道:“你没有敷衍了事,你不欠裘无恙什么,木火罗使者的死活无关大局,他又不是汉人,你为什么费劲心力的要破这个案子!”
赵遵道:“我没有图谋!”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随你便吧!不过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班闰运了运气,似乎因为算计不过赵遵而有些恼怒:“畏尔达虎在说谎!木火罗没有火葬的风俗,相反他们认为火葬会使灵魂煎熬祸及子孙!”
赵遵抚掌大笑:“我原以为裘老头派你来为了监视我,没想到你还真有大用处啊!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从彼此的对立变成了彼此欣赏。回四方馆的路上,班闰问赵遵:“你要来了匕首,是不是要到沙罗使团敲山震虎啊!”
赵遵说为什么,班闰道:“畏尔达虎说谎、巴沙死于毒杀,这些都说明沙罗使团有问题啊!”
赵遵摇了摇头:“我们掌握的内情和证据很有限,冒然问讯反而会打草惊蛇。畏尔达虎完全可以说是因为急于要回巴沙的尸体而说的谎,还有可能提前销毁罪证!”
班闰说:“那我们到四方馆去见谁?”
“艾米粒,我先会会这个流亡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