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胆结石发作,所以李算第一时间递了垃圾桶,趁着张老师大吐特吐的时候,去卫生间洗了毛巾,然后给张老师拿回来。
胆结石吐出的呕吐物,真是绿色的。
张老师接过毛巾,纳闷的看向李算。
李算言简意赅:“我得过。”
“你二十五,得过这病?”
李算随口忽悠:“世界之大嘛。”
他恻隐之心有点发动,想了想,劝出一句:“张老师,广电对于杨导的戏,肯定很重视,这个剧又算燕京电视台的定制,您说审核的时候,您能把这些不正确的导向都藏起来吗?”
张老师眼神警惕。
李算忙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您愿意干嘛干嘛,我的意思是,您能先去把胆结石的手术做了,再回来玩命吗?”
张老师显然会错了意,把李算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她不知道后来为了照顾她这胆结石,李算几乎天天晚上递垃圾桶……
咳,个人编剧工作室都没有正经公司,年入五千万以下的都是家庭作坊,李算住在张老师他们家,跟张老师没有任何超师徒关系,张老师的老公也在……
咳,不过后来离婚了,跟李算绝对没关系!
张老师对李算摆摆手:“老毛病了。”
‘是啊,胆结石都有乒乓球大,我后来都是只是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噢,还有个脑出血。’
李算搀张老师坐回去,张老师用手压着疼痛的地方说:“咱们接着说,你……”
‘还说什么啊?给钱结账,我走人了!’
李算始终摆出一副特别老实的表情。
张老师说:“当初在我师哥那见着你,就觉得你挺灵,现在看,还真挺灵。但你跟我不一样,咱们留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吧。”
“嗯。那张老师,我先回去了?”
“去吧。”
只是走到门口,李算就想起了张老师的好,虽说这娘们挣钱不要命,给他开的少,但至少能保证他的基本生活,心情好了,还会教他点真东西。
编剧这行当,年轻的时候碰上真东西,要是有才的,有点运气,将来也能混起来。
李算可能特殊吧,他觉得自己没才,就是跟张老师学了怎么看人,然后学以致用,知道怎么伺候人。
将来能挣那么多钱,霍霍那么多小姐姐,全托了张老师的福,最起码她不像李算后来接触的那些傻x,是个尊重艺术的。
所以李算回头多了一句嘴。
“张老师,您是個很好的老师,但是可惜啊,从学校出来以后,我就没见过好学生。您……多保重吧。”
张老师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就问李算怎么了?
李算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可能跟什么东西冲上了吧。”
说完,他直接出门。
以赌见人性,以赌见人心。
写作啊,也是不疯魔不成活,张老师现在决心坐上牌桌,这戏要是真能播出来,应该……会是个好作品。
回到房间的李算淋浴冷静。
为什么要冷静呢?
因为他动了恻隐之心。
但这恻隐之心是哪儿来的呢?
编剧的习惯就是刨根问底,凡事要多问一个为什么,有时候,李算问自己为什么,就是自找没趣。
洗完澡,李算发现手机上躺着一条短信,是张老师发来的消息,解释他为什么被踢出编剧组的微信群,还在微信上给他发了航班讯息。
也许是担心他坐飞机少吧,还多打了几十个字,告诉他凭身份证在柜台领登机牌,过安检的时候登机牌收好,然后到了家乡,飞机落地后给她回条微信……还有,别忘了跟家人说一声要回去,需要自己帮忙解释,随时。
艹
抖音上,都没看见过这么收买人心的。
第一次自己去机场的时候,李算还挺紧张的,丢登机牌的事儿,也碰上过。
那么,要被收买吗?
……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句东北顺口溜包含太多人生哲理,作为一出溜的典范,李算还有办法。
18年之前,娱乐圈通常聚到eeds缴税,因为那地儿税少,可张老师赚的不够多,所以在魔都开了工作室,很早的进行了税务筹划。
可税这东西,甭管你筹划了还是避税了,都不是按章纳税,结果18年税务大稽查的时候,税务筹划那群人嘴里的合理避税,也成了弄虚作假。为了补税啊……呵,卖屋子卖车吧。
继续威胁张老师肯定是下下策,那么下策呢?
玖哥那能用什么办法吗?
《别》这戏更深层的导向问题,李算没说,张老师有感觉,但也肯定不知道深浅。因为原片李算看过,在杨导的艺术下,整个美国都成了大赌场,华丽、诱惑,还刺激,虽然结局十赌九输,但这过程有输也有赢啊。
是,这戏只在电视上播,但你选了吴家奇隆和王家子文这样的,不就是指望他吸引年轻观众吗?
对这帮成天听着美国好、自由、民主的小家伙们,展示拉斯维加斯的美好画面?
能让你过都见了鬼!
把自己建造的,美好的东西摧毁,是编导演这三个职业的套路。但现在谁有功夫,一词一句的看你的戏,还关注你表达的‘中心思想’啊?
正在捋顺‘助人’思路的李算僵硬着脸,这事儿,张老师要上赌桌,玖哥要看情况,剩下的那个,杨导?
李算有点发了狠。
电话适时作响,新浪编辑不发邮件,直接第一个电话打来了。
责编的口气十分献媚,说李算写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编辑部十分看好,决定当面跟李算签约。
李算不懈轻笑,他还能不知道这些人的路数?往床上一座,就开始谈条件,你们准备给什么待遇?
新浪那边说,虽然伱写的不错,但不知道是不是符合市场,按照编辑部的要求,最好是再改一稿。
这就是甲方约稿的管用套路了,改有两种结果,越改越好,或者越改越烂。一旦你接受了第一轮修改,后面,也就还有十七八轮吧,因为路边的狗都能给你提意见!
李算老神在在,告诉对方,搜狐已经联系他了,阅文也是,还有出版社跟小说杂志《最小说》,人家都没说不好,怎么就你说不好?
对方懵了,说网络世界跟现实世界不一样。李算说,那我就不混网络世界了。
新浪彻底虚了,好说歹说要跟李算谈条件,说他们有优势,有渠道,肯定能让李算赚的盆满钵满。
可李算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
电话挂断,李算把时间留给对方抓心挠肝,有个合适的撒气桶果然能让人念头通达。
李算想到了全盘计划,却突然抬头看向窗外。
他还想着神仙那事儿呢。
郭德纲老师曾经说过,满清入关的时候是孤儿寡母,丧权辱国的时候也是孤儿寡母,这横跨了200多年的巧合,证明这个世界我们有太多东西不知道。
是啊,李算也不知道,为啥非得他来重生呢?
把行李收拾好放在房间门口,李算背上电脑包,直接出了酒店,上了出租车言明目的地。
“师傅,妇产医院。”
师傅多嘴一句:“呦,好事儿啊!”
到了妇产医院,李算直奔检验报告的出口,看清了这年头也需要叫号,当下放心大半,他坐在正对着窗口的长椅上,然后开始等。
等叫号。
如果把李算的人生书写成一个剧本,此时此刻,应该是他戏剧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上辈子,他和张老师两个人,为了这个戏,废寝忘食,苦熬心血,写出来的本子获得了大投资,并拍摄成片,只等播放。
努力是有结果的,辛苦是有回报的,付出是值得的。年轻的李算如此坚信着,并期待一个完美的结果。
可倒霉的电话来了,制片人玖哥告诉他们,这戏,播不了。
那段时间,就挺残酷的。
后来李算再想起那时候,心中充满的,不是对张老师的愧疚,而是对世界的认知。
都说资本主义把人异化。
这个说法可以更明确一些。
资本主义,通过欲望,把人,退化成动物。
挣钱太辛苦了,挣了钱不玩点限制级的,那都叫对不起自己。
李算闭眼在候诊这等了不到一个小时,机会出现了。
小护士叫响了一个号,但是没人来,连叫三次都没人来,李算上前,伪装了口音。
“我老婆在厕所呢。”
“家属?你拿着吧。”
李算接过,那小护士都没多看一眼。
回到坐位上,李算摊开报告,要说男人其实也挺可怜的,看这种报告一般不外乎几种结果:要么喜极而泣,喜提工具人人生;要么怒发冲冠,脑袋上不可见的变绿;再就是,迷茫、怀疑、悔恨,然后绞尽脑汁的想,一会儿到底跟小姐姐怎么说,才能让这纸面上的阳性,变成事实上的阴性。
可李算呢,是觉得不合适。
报告上有这娘们的姓名年龄,名字太土,年纪太大,是老来得子。
李算回到窗口,把报告交回去,说:“这不是我老婆!”
小护士都蒙了,“你没看名啊?”
“看着了才知道不是啊!”
送回去,然后接着等。
不到半小时,第二个来了,叫了号没人应,李算就又凑过去了。
小护士问:“你老婆呢?”
李算回答:“厕所呢,也不知道为啥尿这么多。”
李算这话超级直男,小护士有点要急,可也不想跟李算多说,把报告一放。
“看好了,是不是你老婆。”
李算打开看,这位名字合适,但年纪不合适,三十多岁了,干他们这行很难有这么重的口味。
李算递回去,说:“不是。”
小护士不想看见李算了,“你老婆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查。”
李算也没说话,就回去继续坐着等了。
不到五分钟,第三个来了,小护士对李算已经有点怀疑了,但她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居然有男人到妇产科偷报告。
摊开报告这位对了,名字合适,年纪特别合适,应该是跟男朋友偷尝禁果,然后业障丛生,过来检测的时候还心虚肝颤,所以不敢来拿报告。
李算说:“这对了。”
小护士善意提醒:“看准了。”
李算说:“我媳妇,我能不认识?”
小护士已经自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跟这种男人多嘴了。
不过嘛,这男人长得还行。
李算拿着报告出了妇产医院,打车的时候才想起来,坏了,来的时候忘要票了……这是后来为报税养成的习惯。
回到酒店,拿着行礼办理退房,然后临时寄存了行礼,背着空荡荡的电脑包就去了附近的早餐一条街。
李算把报告和砖头都放进空荡荡的电脑包,提了提重量,确认外人一瞧便知道里面有什么,然后原地坐等。
天边,夕阳如血。
李算知道,今儿晚上,八成是得风餐露宿了。
其实人就算想学坏,也得有台阶,有往下出溜的第一个坡。
曾经的李算奋斗在燕京这座城市,可世界对他并不照顾,他学了坑蒙拐骗,习惯了虚伪和谎言,知道了跟小姐姐谈恋爱上床就是终点,婚姻这类奢侈品,他是想都不想的。
是的,他被资本退化成了动物。
而动物,只有两种本能,生存,还有繁殖。
资本的钱是他的地位,能保障他跟人说话时的语气,能保障小姐姐们不排斥他带有凝视的眼神,能让他在剧组,被人尊称一声,李算老师。
可钱,也是寄生在他身上枷锁,他们,彼此需要。
李算望天的时候,突然想到一句佛偈。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凭什么?
他都有刀了,凭什么放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