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路上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称得上一派春光,可一走进宣政殿,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随即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原本一路上因为即将得到出兵的机会而兴奋不已的心情,在这一刻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楼应雄甚至突然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油然而生。
而走在他前方半步的太子宇文愆在抬头看到宇文渊端坐大殿之上,周围一个臣子都没有的时候,不由得心中暗忖——如果真的是要宣布楼应雄出兵的任命,至少要有兵部的人在场才是。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更凝重了几分。
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走上前后立刻叩拜行礼:“拜见父皇。”
楼应雄也随即跟着跪了下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脸色平静,可因为宣政殿的大门立刻关上的原因,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反倒有浓浓的阴霾遮掩着,让人看不清他的任何情绪。只听他平静的说道:“平身吧。”
“谢皇上。”
两个人这才站起身来,起身后,也没有任何人开口。
宇文渊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楼应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低着头的宇文愆身上,道:“愆儿,昨天你举荐宁远将军领兵出征,驰援慈涧,是吗?”
“……是。”
“那你说说,举荐他的理由。”
“一来,宁远将军有心杀敌,数次向儿臣表明想要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力的心境;二来,宁远将军常年镇守安阳,与王岗寨的人交手数次,颇有经验。若此回东征遇上了萧元邃的人马,也只有他熟悉对方的打法,定能取胜!”
宇文渊听着他的话,一只手轻轻的在桌案上敲击着,每敲一下,就仿佛有一点尘埃落在人的心头,一粒一粒,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道:“今天,你还是如此想的?”
“是。”
“为什么?”
“常言道举贤不避亲,儿臣身为太子,宁远将军身为儿臣的岳丈,但若他有为父皇尽忠的忠心,为朝廷效力的能力,儿臣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就置父皇和朝廷的于不顾。”
“好,好一个举贤不避亲。”
宇文渊连连点头,可一边点头,眼神中却浮起了越来越冷的温度,哪怕没有抬头直接与他对视,大殿上的两个人几乎都能感觉到那彻骨的森冷仿佛要刺穿两人的身体。宇文渊道:“可你举荐的,真的是‘贤’吗?”
宇文愆终于抬起头来,神情疑惑:“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宇文渊道:“我问你,前些日子,截杀裴行远,造成他跟随王岗寨逆贼出逃的案子,你可有再继续追查?”
宇文愆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其余的表情,只有更深的疑惑和茫然,道:“这件事,父皇不是让左领军卫去调查了?儿臣不敢自作主张,越俎代庖。”
宇文渊冷笑道:“那你知道,左领军卫查出了什么结果?”
“儿臣不知。”
“宁远将军,你知道吗?”
这是进入大殿以来,宇文渊第一次对楼应雄说话,而一开口,却是问在了楼应雄心里最敏感,也最恐惧的地方,楼应雄虽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在开口的时候,颤抖不已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不安和恐惧:“微臣……不知。”
宇文渊突然抬头,高声道:“来啊!”
这一声虎啸龙吟一下子在封闭的宣政殿内炸开,如同闷雷一般,惊得大殿内的两个人心中又是一沉。
随即,他们听见身后的大殿的门被推开,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左领军卫将军吕千峰。
一看到他,宇文愆的眼神一震,目光飞快的扫向身边的脸色骤然惨白的楼应雄,似是已经明白了什么,随即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作了疑惑,又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和沉重,立刻转头对着宇文渊道:“父皇,这是——”
宇文渊道:“吕千峰,你把你做的事情跟太子说一遍。”
“是,”
吕千峰拱手领命,然后转身对着宇文愆道:“太子殿下,末将昨夜在城西二十里的一处庄子上发现了一伙人,他们平日里操练武艺,以备关键之需。这些人共有一百四十三名,前些日子死了十六人,昨夜伏法一百二十六人,除一人逃脱,现已全部捉拿归案。”
“伏法?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接到密令,入城埋伏,截杀囚犯裴行远。”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是。末将在庄子上还找到了裴行远的画像,和押送马车行进的路线图。那十六人是这一百多人里精挑细选出的,除了在城中就被护卫和秦王殿下的近侍斩杀的六个人之外,其余十个人的尸体是末将在城外的山谷里找到的,动手的,也是庄子上的人。他们已经认罪了。”
说完,吕千峰将手中的画像和路线图呈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愆接过来匆匆的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满的不敢置信,等到确认一切的确与现实无误,他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渊,道:“父皇,豢养这批死士的人,是谁?”
“……”
宇文渊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他,又低头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供词,然后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宇文愆道:“父皇这话,是疑心儿臣?”
宇文渊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宇文愆已经说道:“儿臣光明磊落,就算痛恨与王岗寨逆贼勾结的重犯,更痛恨他们胆敢在汤泉宫对父皇图谋不轨,可明正典刑才是对这些人最大的惩罚,儿臣绝对不敢私自动手处置囚犯!请父皇明鉴!”
宇文渊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是朕的儿子,朕当然是相信你的。”
“……”
“但,你就没有怀疑的人吗?”
“……”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哑声道:“儿臣不敢信,更不忍信。”
说完,他慢慢的抬起头,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的楼应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