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调局一行人往密林深处挺进。陈石侧头望向张灵生,“五处的,那萧潇说你三年前救过她,怎么回事?”
“啊…画笔阁会培养各房各派的七个嫡系子弟作为下一任阁主候选人。
学成本事,到最后一天…他们七个会被投入世俗中互相厮杀,最后回到山门的幸存者——就是画笔阁的继承人。
那时我偶然遇见她重伤,保下她性命而已。”
方知月闻言眼底火光一跳:“这么有意思?有点后悔当初没去那看看了…”
张灵生神色莫名看她:
“有意思吗?那些父母从出生就知道自己孩子是门派继承的牺牲品之一,必然不会在他们身上倾注多少爱。
一睁眼,只有杀戮与算计,这样的生活,不是地狱本身吗?”
方知月报以挑眉,“你是在说我们吗?”
他轻笑摇头,
“…谁知道呢?他们一辈子被祖上传下来固执的信仰蒙蔽,幻痛中度过一生…何其可惜。”
在场其余处长均是沉默。不光画笔阁,境内多少势力也是如此。
祖上传下一念,世世代代都要坚守那些信条与仇恨。
其中压迫人心的部分,总是被有意无意忽略掉了。
这样是好是坏,谁说得清?
路过河边,众人原地休整。被冯老赖牵着的沫一反常态地安静。麻子脸青年低头看她,小狼女眼眶红红,俨然一副委屈样。
“孩子,怎么了?”
“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叔叔你们也不会受伤,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除却对世事过分单纯,冯老赖看出沫和这年纪的正常小孩没什么两样,学习能力很强,情感也比他们要丰沛得多。
只可惜……
冯老赖摸摸她狼耳朵,
“孩子,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别难过了。”
沫闷闷抱着膝盖坐在原地,眼角泪花闪烁。走过来的叶槿初见状动作一顿,随即坐到她对面,
“沫,该是我们向你道歉才对。”
沫一听这话急了,“槿初姐姐,不是的!你们保护我,给我饭吃,照顾我…怎么可能会对不起我呢?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好人!”
她轻轻摇头,
“等你长大些,就知道这世界上的事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什么五号大人不让你落入他人之手,但其原因必定和某种足以影响战局的力量相关——它落到我们手里,才能保证不会妄造杀戮。”
叶槿初指指自己手中短刀,
“…其实你一直有权利和自由选择要去哪,要做什么样的人,乃至要跟随哪一个组织。愿意对你好的人有很多——”
“不是这样的!”沫一把拉住叶槿初手腕,
“姐姐,你们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你们是好人!最好的人了!”
冯老赖也反应过来什么,和叶槿初对视一眼:“好人?”
沫还以为众人要抛弃自己,连说带比划,急得要流眼泪:“就是…你们身上很舒服,没有那种很乱…像刺一样的东西!”
张灵生拿着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走过来,刚巧听见这句话:
“刺一样的东西…”
沫眼看有人呼应自己,小小脑袋点头,
“对对…你们不一样的,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一直一起!”
众目睽睽下,叶槿初忽然揽过沫的脑袋,把她抱在怀里:“沫,你放心,我们不会丢掉你的。”
兴许是嗅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沫小脑袋往她怀里缩了缩,再一开口像失了庇护的幼崽:“姐姐——”
共事时间不多,张灵生二人对叶槿初的印象还停留在百乐门那个冷艳的名角上。
她这番温和的态度出来,冯老赖略感惊奇,
“叶处长,你…”
叶槿初安抚好小狼女,一言不发背身走到队伍前端。张灵生盯了会儿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说着,
“现在不是我们想成为什么人,而是时代需要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冯老赖咂咂嘴,手指抚摸着狼女的头发:“哪怕是刽子手吗?”
张灵生坦然:“尽力而为,如果劝不住,至少尝试过…”
瀑布之下。
陆无锋站在一块石头上,剑锋一下又一下劈砍着那仿佛连绵不绝的隆隆水流。余则看了啧啧称奇,
“老陆,你这身子骨越来越硬了,我要站在你那位置,搞不好得被水冲到老家那去。”
陆无锋抽砍结束,踏步起身落到岸边,一边甩开水汽一边回话:
“孤身修行惯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
余则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你就真的…不回去看看了?”
“回去干什么?”
“你想要剑,可她只想要你。”
听见这话,陆无锋擦拭剑刃的速度肉眼可见快了几分,“这与我又何干?”
“她的剑因你而断,你不该给她一个结局吗?”
陆无锋终于抬头看他,薄眉紧皱,
“我只是打赢了她,并未许诺给她什么。”
余则眼眸微暗:“可这时代…不止剑能杀人,人言亦可杀人。”
“你不必劝我。”
“我向来是劝不住你的啊!”余则感慨着坐到河边,手指轻轻撩动水面,
“这次来截异调局,你似乎并不是真心想要那什么神剑。”
陆无锋扬起头颅,轻傲一声:
“这世间剑道,除却手上功夫,便是心底功夫。既然决心修行,何需假借于外,又何必假借于外?寻求外物,便已乱了修行之道。”
余则笑笑:“这我倒是赞同的,怕是这小三十人中,怀此等心思的精英子弟也不在少数。”
他顿住声,口风一转,
“大家来这与其说是要截那小狼女,不如说是试探各方精英子弟的实力和对异调局的态度——现在看来,赞同他们路线的门派不在少数啊。”
陆无锋不再接话,再度跃上巨石,瀑布垂天而下,水声响彻周遭。
他剑风凛冽,不沾半点游移。余则见了却只轻轻叹着气,
“痴人啊痴人,你们俩都是痴人,一个为剑而痴,一个为情而痴。浑浑噩噩到了最后,不知能得到什么。”
余则失笑,
“罢了罢了,一心求武求道的我们,何尝不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