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兄,经此一别,你便要去西南求索了吧?”
慧真与郝双全对坐在山洞前。这和尚问完这话也不着急等他回答,一口一个干馍馍吃得起劲,看得郝双全也是哭笑不得。
他给慧真递去水囊,施施然一叹,
“说不准啊说不准。西南蛊术更侧重于强化肉身,与贫道所行之路相符。若不去那边,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再进一步了…”
慧真好不容易咽下白馍馍,嘿嘿一乐:“不还有那什么神剑吗?土洋结合,保不齐能有什么妙用呢。”
郝双全冷笑两声,
“和尚,别说你看不出来…咱这三十几个人走到一起,鬼心思多着呢。如若不是那武当的后生提议,有几个敢真跟异调局动手的?”
他拍拍裤脚起身,长须随风飘动,
“别说敌对了…你看画笔阁那女孩的态度,恨不得走马上任之后就转投异调局。”
慧真拍拍手上的面渣:“洒家晓得你的意思,不过…萧潇施主她母亲可是出了名的不服管。阁主之间新旧交替,那些旧人不可能随随便便信任这么个黄毛丫头。”
“这趟浑水我是不掺和了。西南那头虽然纷乱,派系倒是更容易捋清——”
慧真抹抹嘴唇,一拍手走到他身边:
“洒家经此一番,也要回山门了。”
郝双全侧眼看他:“…那一片被烧毁的残骸,有什么可回的?”
慧真闷闷吐口气:
“方丈告诉洒家,不让洒家跟那些放火烧寺的畜生打,不让我给师兄报仇——洒家应了。两年间,洒家心头久久不得安宁,坐禅不得法,行事不安心。”
他宽大手掌化拳,一击砸在树干上,木纹裂痕遍布,
“不杀不足以平心火,不杀不足以快恩仇。”
慧真没有再搭话,转身往山林中走去。郝双全看他身影在密林中消失,半晌幽幽一叹。
他背起行囊,也没有规劝,奔向他选好的道路。很多事是不会被时间冲淡的,比如刻骨的仇恨,与顽固的执念。
没有人能为别人所作所为负责
——求道者,要先有殉道的准备。
区别于成双而来的前几位,萧潇是跟着大部队往回走。她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柳叶眉微微下垂,说不清在想什么。
月季走在她身边,很难不注意到她的神色:“画笔阁下任阁主,还跟异调局有旧交情…这么多顺心事。真搞不懂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潇被她这话打醒,很快注意到自己没控制好表情,本能绷紧神思:
“彼此彼此,你们秦淮大部分暗桩都布在那些大军阀身边。仗打得越乱,他们越腾不出手处理后花园…你们自然也就越安全。”
月季顿下脚步,指尖轻轻敲着折扇握把,
“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压宝在男人身上,终究不稳当。”
萧潇也学她样子停下,扭身望向她:“想和我讲什么,可以直说。”
月季似笑非笑:“若是你当了画笔阁的家主,我的姐妹们遭难…救救她们。”
萧潇乐了,“这不是你该负责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横死呢?那些妹妹们都靠着我,我倒了,她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军太太的话,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吧。”
“你觉得那群男人把我们当人吗?”
月季一开口极为露骨,
“没有根系,没有背景,在这种纷争年代…真情实感?小孩子都不信了。”
“我怎么找到她们?”
月季见她松口,绷紧的手臂微松,
“你有这份心就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提前联系你的…”
萧潇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怕疼吗?”
月季眸子微凝:“这是?”
“我可以给你刺一个我们画笔阁的【阴阳简】,我们可以借此知晓对方的身体情况和目前位置。”
萧潇用银针指指自己手腕,
“如果你刚才说那话是认真的话,这东西应该早晚会用上。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画笔阁的【刺青】,你要是……”
“好。”月季打断她的话,答应得痛快。
萧潇笑容冷却下来: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这个一旦刺上,除非我们之间一人死去,都不会消失。”
月季知晓其中利害,却只是朝她伸出手腕。萧潇嗅到某种不妙,微微回缩银针: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月季秀眉微挑:“这是我们秦淮的私事。”
“照顾那些姐妹也算私事吧,你把这个都交托给我了,为什么不说清楚前因后果?”
“……”
萧潇深吸口气:
“秦淮那么庞大的组织,你经营到现在…关节间肯定比我熟悉。可你偏偏是这个时候找上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我需要一个答案。”
月季桃花眼微眯:“…可以不说吗?”
“不说我就不管你那些姐妹的死活。”
“你不会的。”
“我会。”萧潇直视女人眼眸。
月季眯着眼看了她许久,把手腕再度前靠了些许:
“刺吧,刺完我告诉你。”
两女很快找到一片僻静的荒野,萧潇一针一针用特制墨料在月季皮肤上绘制图案,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月季也看着她的眼睛,只是表情又飘又冷。
过了许久,面前女孩忽然开口,
“我小时候…刺过比这大很多的图案,哭了三天三夜都没缓过来。”
月季忍着疼哦了一声,
“你母亲…没去看你吗?”
“她来了…”萧潇笑笑,“…然后甩了我一巴掌,骂我给她丢脸。”
月季哼哼两声:“你这表情…不记恨你母亲吗?”
“她已经对我很好了。其他和我同期被选中的孩子被刺青后没比我好多少,可她们父母哪怕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受苦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陌生人。”
阴阳鱼最后一点被刺好,萧潇长吐一口浊气起身,
“为什么要把她们托付给我?武侯派、精武门…哪怕是异调局,都有足够的底蕴保她们周全。”
“他们不懂。”
“不懂什么?”
月季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