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纪清越只得趁夜晚无人时才能出来张望，试图寻找出府的途径，白日里则待在画里无所事事。
    虽然纪清越无心打探窥视陆家小姐的生活，但是整日围绕陆家小姐运转的下人弄出的种种动静很难不让纪清越从侧面了解到这位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宅女。
    倒不是说陆家小姐不爱出门，贵族家的女儿交际由头一日一变，日日不同，似乎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帖子送到陆家小姐手上，邀请她参加活动，陆家小姐自然不会都参加，而是选一些想去的和不好拒绝的。
    光是这十几日，这位小姐就参加了两场花会、一场茶会、两场诗会、一场赛马会，还跟随长辈出席一场首演和一场及笄宴。
    几乎每隔一日就是一场宴，想想都觉得累。
    只要没有宴请，陆家小姐就待在家里，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都不乐意离开。
    得亏陆小姐频繁赴宴，出门次数多，纪清越才有机会见识到这个院子里藏着多少安保人员。
    有一次，纪清越正好撞见陆家小姐出门，这个看似没有几个人的院子里突然凭空蹿出十余人，护送自家小姐。
    原来这些人一直很巧妙地隐藏在院子的各个拐角处和角落里。
    得益于此，纪清越观察到，每次陆家小姐出门阵仗都是非同一般，那时不仅带走五位亲近侍女，还有大批安保人员随行，只安排侍卫在院门外守候。
    届时整个院子里再无一人。
    这个时候正是离开的好机会！
    为了确定接下来的逃跑路线，纪清越必须冒一次险出来探路。
    这一日，陆家小姐又出要门赴宴，听说是皇家公主设的什么簪花宴。
    纪清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等院子静下来，他才从画中出来，接着趴在窗下向外张望，一连变换好几个方向，在确定以往藏在各个角落的护卫都离开后，他才谨慎地打开一扇背向正门的窗。
    为了方便探路，纪清越没有套上长袍，只穿一件长袖t恤和一条牛仔裤，脚踩来时的运动鞋，完全一副刚穿越时的模样，只是早已长长的头发在提醒他已身处异世三年有余。
    长发被扎成圆圆的丸子，十分随意地顶在脑袋上，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行李，唯独腰间别着一个保温杯。
    纪清越轻巧地翻出窗外，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其他声响后才轻轻阖上窗扇。
    陆家小姐住在一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南北方是作用不同的两幢屋子，东西方向各有一道月亮门，不知具体通向什么地方。
    结合陆家小姐进出门走的是东侧出入口来看，东边的月亮门通向宅子里的其他地方，西边的门则通向附带的花园。
    纪清越快步从屋后绕到西边的回廊，往常有人蹲守的位置上如今空空如也。
    与猜想的一样。
    紧接着，过月亮门之后，映入眼帘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北方园林。
    北方园林与南方园林风格迥异。南方气候不仅宜人还宜各种植物，在温润的环境加持下，能利用的动植物种类千变万化，北方园林的植被看起来要单一许多。
    不仅是植物种类上的差异，同样是山水，北方园林的山水更张狂霸道，堆山理水，大有一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气势。
    若是说纪清越在江南园林里看到文人墨客的诗情画意，那么他在这一方小小的北方园林里则看到不容逾越的秩序与等级，两侧布局以中轴线对称，主次分明、整齐严谨。
    纪清越没有过多留恋园中风景，而是快速沿着园子的围墙寻找出去的办法。
    围墙外又是什么地方？
    高高的围墙足有一人半高，将近三米高的围墙，四周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如果硬爬上去肯定要花费很大功夫，以他那笨拙的动作，说不定还会惊动四处巡逻的侍卫。
    于是纪清越只得趴在围墙上，努力分辨墙外的声音。
    整齐而重叠的踩踏声是巡逻的护卫，窃窃私语是结伴匆匆路过的仆从……
    时不时出现不同的脚步声，匆匆走过。
    也就是说，这面南北走向的围墙外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公共通道。
    以这样密集的人流量，如果就这样翻出去，肯定会被陆家的仆人或护卫撞见。
    四合院的结构都是相似的，方正的院子与花园自成一个功能完整却封闭的四合院，因此，院子外的四面应该是东西走向或南北走向的通道。
    该怎么出去呢？
    咕噜咕噜——
    忽然，院内的池塘里冒出一大串密集的气泡。
    纪清越瞬间汗毛竖起，后背紧贴着围墙，盯着湖面的那串气泡。
    水里似乎躲着什么巨大的生物，只有身形庞大的生物才能呼出这一大串气泡！
    水泡在朝着他的位置慢慢靠近，渐渐来到岸边，纪清越警惕着盯着脚下的水面。
    只见碧绿的 水底幽幽浮现出一双金绿的眸子！
    纪清越吓得几乎要叫出来，下一刻便眼疾手快地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音引来四周巡逻的侍卫。
    这双金绿色的眼睛趴在水底一动不动地盯着纪清越，似乎只要岸上的人有任何异动就立刻冲出来，将他拖入水底。
    水底的眼睛一点点变大，池底的不明生物在上浮。
    纪清越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随着眼珠子越来越清晰，不明生物的其他部位也渐渐显现出来。
    一双弯弯的大角。
    然后是庞大身躯的轮廓。
    等看清水底生物的脑袋后，纪清越悬着的心才落下来，狠狠吐了一口气。
    原来是一头南方的大水牛！
    俗称避水金睛兽。
    成年水牛水牛有非常大的肺活量，吸足空气后可以潜入水中好几分钟，足够它们沉入水底寻觅鲜美的水草。
    看着水面上的大牛头，纪清越在心里不解地呐喊：陆小姐怎么会在花园里养一头大水牛？
    大水牛浮出水面后，一边嚼着水草一边好奇地打量纪清越，一人一兽就这样静静地相互盯着对方。
    也许是因为水牛本身性格温和，又或者是在一番判断后认为纪清越没有威胁，所以才没有发动攻击。
    大水牛体型庞大，虽然没有完全露出水面，但从轮廓和弯弯的大角来看，这头水牛肯定成年了，说不定得有一吨重。
    纪清越突然想起这几天总能听到侍女们提起一个奇怪名称，他试着抬起手摆了摆，跟大水牛友好地打招呼：“难道你就是‘苍水虬’？”
    话音刚落，只见水牛忽然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甩甩脑袋打了个响鼻，慢慢凑到岸边。
    水牛呼吸时喷出重重的热气打在纪清越的鞋上，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大水牛忽然变脸从水里冲上来把他顶飞。
    有二郎被野猪顶飞的前车之鉴就够了，他不想社死啊……
    幸好大水牛只闻嗅一会儿就失去兴趣，转身回到水里，潜下去之前似乎还回头瞥了一眼岸上这个奇怪的人，随后就重新沉到水里寻觅水草去了。
    纪清越拍拍心口，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时半刻是平静不下来了。
    不管是巨物恐惧还是深水恐惧，在这一刻他都深有体会。
    回到水底的大水牛一瞬间不知所踪，绿水为其遮掩身形，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过水面上忽然泛起的波纹，暴露了大水牛的位置，可以推测此时它正朝着北边游去。
    咕咚咕咚——
    纪清越紧绷神经，忽然听到一丝细细的水声。
    难道是大水牛又在吐气了？
    可水面上并没有冒出气泡。
    于是纪清越看向水声响起的方向，正是北边。
    他沿着池塘走近一看，只见北墙与池塘边缘距离甚近，最近的地方几乎是紧紧相贴。
    纪清越低头，果不其然又在水里看见大水牛若隐若现的身影。
    之所以会出现水声，都是因为这只名为“苍水虬”的大水牛堵在进水口。
    进水口？
    纪清越蹲下身，仔细查看墙壁与池塘的相连处。
    原来围墙上大致齐平于水面的地方赫然缺了一块砖，留下一个巴掌大的洞口。
    他伸手探到洞口前，感受到水流缓缓划过指缝流入池塘，苍水虬正堵在洞口前利用缓慢水流按摩身体。
    洞口处露出若隐若现的亮光，表示洞口一定与地面连通，且距离不远。
    纪清越蹲下身，将手探进入水口，那是一段狭窄的通道，手掌尚且不能完全张开，更别说过人了。
    可他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啊！
    要想知道入水口有多长，下水是在所难免。
    可……堵在水里的苍水虬……
    下一刻，纪清越在大水牛的注视下忽然消失了。
    若是有人看见此时的大水牛，一定会诧异一只动物竟然能作出吃惊的表情。
    为了凸显这份吃惊，大水牛甚至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不断闻嗅纪清越消失前站的那片地方。
    人呢！这么大一个人呢！！怎么不见了！！地上这个沾着那个人的味道的奇怪瓶子又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人影闪现而出，大水牛被吓得一个转身撞入水里，砸出冲天高的水花。
    纪清越理所当然的被淋了个透。
    他抱着一筐梨站在池塘边，抹去脸上的水，而沉入水底的大水牛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眼里似乎带着歉意。
    大水牛发出的动静自然惊动墙外巡逻的护卫，纪清越清楚地听见一墙之隔的护卫在感叹：“小姐养的苍水虬又怎的了？”
    “定是吃草吃得欢了！”
    “苍水虬就没有一日不跳水的。”
    侍卫们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将院子里的水声放在心上。
    “哟，缸里的水平了，定是小姐园中的池子快满了，待会儿便差人来，把污水挑出去。”
    “这处的水溢的格外多啊……不久前才挑过一次……”
    “行了行了别说了，待大人回来便报上去罢！”
    听到侍卫的话，纪清越暗暗吃惊，隐隐察觉出这个进水口外究竟是怎样的结构。
    他朝水里的大水牛招招手，轻声细语地张口：“苍水虬，快上来，这些梨子都给你吃！”说着，他拿出一个梨，伸进水里引诱水牛。
    大水牛被纪清越手里摇晃的果实吸引，果然乖乖靠近。接着，它在水底伸出舌头试探着从纪清越手里卷走梨子，一口就收进嘴里。
    也许是第一次尝到这样香甜的汁水，大水牛立刻喜欢上这个味道。它不再躲在水里，蹬腿在水里一蹿，前腿踏上岸，后腿一蹬，巨大的身躯立刻从水里跃上岸。
    纪清越对大水牛这样一套灵巧的连招感到佩服。
    只是一个愣神，大水牛已经不知客气地开始自助餐。
    纪清越哭笑不得地把梨子倒在地上，然后脱下鞋子慢慢伸脚探进水里。
    池塘远比他想的要深，当整个人都进入水里时，脚趾竟然还够不到池底，只能隐隐触到摇荡的水草尖。
    纪清越不再管池塘有多深，划水游向入水口。
    他把手伸进入水口，发现管道长度只有一个小臂长，外面的空间很宽。接着他又极力伸长手挤进洞口，探出更多距离，似乎摸到了所谓的“缸”。
    触摸水缸边缘，纪清越可以肯定这个缸是某种金属材质，以现在的金属普及率来看，不是铜就是铁，陆家应该不会夸张到用金银来打制一个缸。
    大户人家，尤其是北方，家家户户都会在宅子的各个地方摆放盛满水的水缸，不仅是生活所需，还是紧急关头必需，万一哪个地方着火了，可以就近取水尽快灭火。
    不过，这里的水缸就比较特别了。
    这个水缸不是寻常那种可以随意挪动时时盛满水的水缸，实际上是一个溢井井口。
    顾名思义，水缸底下是一个时时都会涌出水的活水口，井口出现在这个位置可能是个意外，阴差阳错，这个水口成为给池塘提供活水的水源。
    普通情况下，池塘里的水与与水口持平后，水面就会维持在同一高度静止不变，可井里的水来自深深地地下，大地的压强使得井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即使水缸再大也不够容纳，有池塘作为缓冲可以存下不少水，地下水才不会马上溢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真稀奇啊！这里竟然会涌出地下水？
    找到这样一个巴掌大的洞口，纪清越已经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出逃。
    只需静静等待陆家小姐的下一场宴会。
    两日后，院子里早早传来热闹的动静，侍女们各司其职，为自家小姐准备赴宴前的各项事宜。
    伺候小姐晨起沐浴，给衣物熏香，清点头面首饰，接着为小姐更换衣物、梳妆打扮。
    今日是护国公的寿宴，邀请全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参加，陆庶身为左仆射，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护国公最喜雍容华丽，无论年纪几何，都一如既往地热爱穿着奢华，不仅要求家人、仆从打扮华丽，还喜欢宾客着华服赴宴，只要看见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八十岁的老国公就能高兴到咧开嘴角，露出无齿的牙龈。
    长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各样夸张的奢靡华丽。
    今日陆绿戴的是由近五千粒珍珠、几百颗宝石镶嵌而成的头冠，缠绕的金丝银线反而惹不了眼。头冠顶部缀着一颗幼儿拳头大的极品南海珍珠，随着步伐浮动而轻轻摇摆，与头冠相配的耳坠、项链、璎珞上同样嵌着极品珍珠，个个光泽耀人。
    这样一顶堆砌满满珠宝的头冠可重达五六斤。
    不敢想象戴着这顶头冠参加完一场宴席会是什么感受，痛并快乐着？
    女子梳妆打扮最是耗时耗力，侍女们摇扇给小姐吹干长发，编发时要考虑花样与头冠相配，头发不够要加假发，最后再定型，保证头发不会中途散落。
    做完一系列繁琐的步骤，已经是午后了，这位小姐终于打扮完毕，派人知会另一处可以出发了。
    太阳偏西时，陆家小姐跟随家人出门一同赴宴。
    纪清越早就爬到山顶，静静等着院子安静下来，一直等到外边的动静消失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从画里出来。
    与上次一样，院里空无一人，只剩花园里那头身形巨大的青皮水牛——苍水虬。
    这日苍水虬没有躲在水底，而是立在岸上，一看到纪清越就兴奋地哞哞叫，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纪清越赶紧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梨安抚大水牛的情绪：“嘘——别叫了，别叫了——”
    有了香甜的梨贿赂，苍水虬满意地沉溺在美食中，放任纪清越进入它的地盘。
    池子经过清理，水位比前两日低不少。
    墙上洞口的水如同小瀑布一样落入池塘里，哗哗直响。
    纪清越身上只有一件短袖t恤和一条长裤，脚上依旧是那双运动鞋。
    一切都是为了方便跑路。
    他把腰间的保温杯取下来拿在手里，慢慢潜入水里。
    “苍水虬——该吃食了——”
    忽然，院中响起一个陌生女子的呼唤声。
    纪清越浸在冰凉的水里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