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广场上富丽堂皇的庞大宫殿拔地而起,冷寂的月光下一根石柱矗立在广场中央,三位大帝端坐于上。
凛冬的大雪飘落在他们身上,又奇迹般消散,无数见证此幕的民众都相信,这一定是三位一体上帝的恩旨。
石柱下方,年轻人的白皇王嗣冒着风雪,快步走向灯火辉煌的宫殿群。
刺骨的寒风送来悠扬的音乐,那是今夜晚宴的奏鸣。
他还没走进宫殿,就已经能想象到宴会的盛况:淑女们翩翩起舞,欢笑玩闹;绅士们觥筹交错,高谈阔论。
以及……女皇陛下高举酒杯敬正公教大牧首。
又是一场无聊的晚宴。
他想着。
华美的宫殿遮挡住冬日的寒雪,年轻的王嗣脱下厚重的大衣,穿着复古的正装,在侍从一句句低语提醒中走向晚宴会场。
“阿列克谢殿下,陛下已经在等您,还说……”侍从欲言又止。
阿列克谢·诺曼诺夫面无表情,问:“说什么?”
“陛下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大牧首请来了不少贵客,除了国内的大小领主,还有莱茵大区与加洛林大区的贵客……”
侍从弯着腰站在一旁,他没说完,但阿列克谢已经听懂。
“今晚的贵宾还真不少啊。”
“叫我撑场面是吗?”
他眉毛一挑,笑着说:“看的还不是我的面子,而是老师的面子,陈师弟的面子,或许还有小师弟的面子。”
“……”
侍从没敢说,只是表现的更加恭敬,身子越来越低。
“对了。”
走进宴会的殿门前,阿列克谢伸出手按住侍从的肩膀,问:“你腰弯得这么厉害,难道不会感觉累吗?”
他用力,他本就是力量序列,将侍从扶正。
“再说一次。”
“下次见到我不用弯腰,不听的话——”他换上玩笑的口吻,并拍拍侍从的肩膀,“我可就要打断你的腿了!”
说完,他伸手在卫兵动手前,自己推开宴会厅的殿门。
灯光照在阿列克谢的脸上,审视的目光也随之一同汇聚而来,有不解、有诧异、有戏谑、有嘲弄,当然更多的还是羡慕与惊喜。
后者更多的来自于淑女们的目光。
她们将桃红的小脸半藏各式各样的精美折扇后,眼眸深处含着灵动的水光,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被注意到。
呵。
阿列克谢心里冷笑,他清楚这些名媛贵妇冲的不是自己,而是所代表的师门,以前她们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远远地他看到祖母正笑着向自己招手,大牧首就站在她身边。旁边围着许多从未见过的宾客,想来就是这次从北境来的贵客。
阿列克谢顶着无数目光,横穿宴会大厅走到维恒女皇与大牧首身边。
“祖母。”
外客在场他表现的同样得体。
“回来啦。”
维恒女皇伸出左手,牵起皇孙的手,将他介绍为外来的宾客。
其实无需她的介绍,外来宾客没有人不知晓这位剑圣学生。
祖母当然也知道,大家其实都知道,但她就是要再说一遍,如孩童般向外人炫耀着昂贵的玩具。
“……不愧是参加过鲸海之战,杀过开云凶神的!……”
虚假的赞美多了,总会有人提到发生在鲸海的惊天之战。
有关这一战的讨论早已喧嚣尘上,但学院并没有披露过多细节,谁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位宾客一开口,刚才喧闹的宴会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凝神静气地去听,渴望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内容。
维恒女皇转过头,看着皇孙。
“过誉了。”
阿列克谢热情礼貌,但满口废话:“都是小师弟的功劳,我只不过给他打打下手。毕竟在那种战场上,小小的蓝血a级实在不够看。”
“……”
大家都在等后续的内容,寂静无声的宴会厅中唯有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还在演奏,沉默的等待在无限期延伸。
啊?
这,这就……没了?
真不打算再多说点什么吗?尤其是关于你这位小师弟的?
阿列克谢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她知道心怀鬼胎的客人想听什么,但他真没打算再多说半句。
开玩笑!
我连我祖母都没说,会告诉你们这些外乡人?
他心中冷笑着。
那位宾客终于还是没忍住,问:“这,这位小师弟,听上去不是一般人啊?”
祖母正在炫耀孙子,你却突然提起外人的优秀,这可不是什么很有礼貌的事,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哪怕是祖母本人。
阿列克谢笑眯眯的,语气十分温和:“能杀荒古凶神的,怎么会是一般人呢?”
贵客又问:“他怎么杀死凶神的?”
他又回答:“因为小师弟不是一般人。”
“……”
“哈哈哈……”宾客尴尬地笑着,“皇孙殿下还真是……幽默啊。”
“是啊,我的确幽默。您要是实在感兴趣,等下次有机会,小师弟再次大战邪神时,我发信息通知您来观战。”
阿列克谢依旧笑眯眯,说话夹枪带棒,不阴不阳,属实是和老师学到了些开云精粹。
“……”
宾客咽着口水,他又不傻,近距离观摩这种烈度的战争,就算不死也得残。
这是第七王国之战围观者,贡献出惨痛的经验与教训。
无人注意的方向,女皇的贴身侍女神色凝重的推开宴会厅的侧门,边走边整理表情,伪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来到皇帝身边。
她在耳畔低语着什么。
这一幕引得莱茵、加洛林的外客频频注意。
出事了?
阿列克谢注意到祖母的变化,握着自己的手好像加重不少,看样子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莱茵又闪击加洛林了?
他恶趣味地想着。
但考虑到如今两大区域四分五裂的样子,只怕莱茵暂时还没有这个实力,除非那片土地上再度诞生出一个统一的大帝国。
“抱歉,失陪一下。”
维恒女皇将酒杯放在桌上,说:“帝国与开云的北方军团发生了一些小摩擦,前线不敢拿主意,需要我去解决一下。”
“大牧首。”
她眼神示意跟上。
嗯?
究竟发生什么了?
女皇的离开让宴会的宾客全都搞不清楚状况,但一些人拥有自己的特殊渠道,外界的信息通过科技手段传入晚宴。
“嗡——”
不少贵客的手机发出震动,他们拿出一看无不为之色变,一个个放下酒杯与舞伴的手,沉默地离开舞会。
这是怎么了?
阿列克谢感到奇怪,祖母精心筹划的这场晚宴,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散场了?
“嗡——”
他的手机也发出震动,是方舟讯息,还是开云语,发信人是——
苏牧。
[嘻嘻!]
[师兄,别担心,南边的岛是我沉的,回头当面和你解释,请务必保密!]
沉岛?
阿列克谢眉头一跳,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祖母以为开云军团北上了?
“不好了!”
“不好了!”
一位宾客失态地喊着,语气充满恐慌:“南边,南边!那尊凶神没死透,在帝国南边岛屿复活了,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
沉默。
“啊!——”
恐惧在宴会厅中降临,绅士、淑女无不惊慌失措,挽起袖子、提起裙子开始往外跑。
在陆地上复刻鲸海之战?
难道真要在家门口观摩弑神者的实力?别开玩笑了,还是赶紧跑吧!
等灾难结束后再回来,那些先走的大贵族们估计都快上飞机了。
“呵。”
阿列克谢删掉这条对话,想着:你看,小师弟真给你们展示实力,一个个又都不乐意看,害怕的就差大小便失禁。
无能。
他在空无一人的晚宴会场,随手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坐上椅子,腿搭上桌,就着伏特加大口享用起来。
味道真不错!
……
……
无数双忧疑的视线,目送着黑甲重骑离开。来时风风火火、马踏喧嚣,走时却是威严肃穆、旌旗盛空,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味了!
对味了!
不少议员、将军都露出细品、享受的表情,就是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这才是明皇陛下经典的配方。
倒是夏言总督……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垂垂老矣,所有人都听到他直踏南家。
有些人认为衰老只是伪装色,有些人认为即使是英雄也无法违抗寿命的大限。
更多的人则认为衰老是真的,强大也是真的,这是他最后的孤光。
这个老人在燃烧最后的生命,为他死后的夏家增添足够筹码。
不同的判断会得出不同的结论,结论下的不同对策将会改变这些世家未来的命运,静谧的庄园里众人赌上各自的筹码。
夏言坐在车中假寐,为接下的表演养精蓄锐。
总督府想要做到节制东南这并不难,只要掀开底牌,明皇在表面上一定会乖乖就范。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国家想要的,更不是未来想要的。
这是一次尝试,更是一次机会。
夏言希望不以暴力,而用道理与利益说服明皇,给夏沫、苏牧留一个虽然不那么团结,但至少和平的国家,而不是带去一个四分五裂的战乱。
最好的局面是皇室、九族与总督府达成一致、同心戮力,裹挟所有不愿意进步的世家一起往前走,用漫长的发展时间去清洗封建的垃圾。
其次,是皇室、九族与总督府在利益上达成一致,双方虽有不同意见,但都愿意做大经济的蛋糕,让落后的民众享受物质的丰裕,顺便清洗落后的世家。
再次,是皇室、九族与总督府谈崩,表面答应,背后玩阴,拖住前进的趋势,在有限破坏的猜疑中无差别乱斗。
最坏,是战争!
苏牧机械降神弑君明皇,帝国立即瓦解,列强一定会趁机插手暗中扶持,大大小小的军阀四处割据。
总督府将不得不四处平乱,用十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重新统一。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剧本,国家等不起,未来的十几年将会是最好的发展时期!
夏言已经嗅到战争的味道,那将是又一次席卷整个北境大陆的混战。
天下人心依然期望着明皇圣明,子风家族三百多年的气运仍在,皇帝的概念根植民心,九族的余威仍在。
和平是最好的旋律。
夕阳的晚霞下,繁华的天街被清扫开,民众站在大道两侧,探着头向南边看。
远远地看到一支黑甲重骑,正是前不久奔袭而过的那支。
只不过刚才凶神恶煞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手中举着彩色的旌旗,像是在护送一位总督级封疆大吏面圣。
“……江南?……”
“……是江南!车里应该是江南行省的总督!……”
“……好隆重的仪式,看来陛下很重视江南总督府啊!……”
“……”
民众的好奇的声音清晰传来。
夏言睁开眼睛隔着单侧玻璃,望着窗外兴奋的民众。其中也有人露出失望,不知道是因为没看到想看的总督,还是因为没看到菜市口砍头。
“唉——”
他叹息一声,再度阖眸。
重骑穿过长桥进入紫薇城,民众的声音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恢弘的奏乐,如一位将军得胜归来,举朝欢迎。
这样的仪式是否过于隆重?
夏言知道,这是故意为之的刻意,明皇想将自己高高架起。
明天的报纸一定会大书特书今天的仪典,容不得总督府去反对半个字。
反,就是狼心狗肺;反,就是乱臣贼子。
汽车停下。
“总督大人,到了。”
林玄清的声音传来,他翻身下马,亲自打开车门。
夏言一下车,就看见面圣大道两侧的内阁阁员,这些上了年纪的凡血在寒风中受冻,个个瑟瑟颤抖,脸上却还要伪装出激动的喜悦。
“夏大人。”
“您可算是来了!”
内阁首相立即走过来,一把拉住夏言的手,这位老人的激动是真的,因为他在外面已经被冻了许久,身子都快失去知觉。
“首相先生客气了。”夏言笑着。
首相有些失望,强打着精神,说:“里面请,陛下已经备好宴席。”
“好。”
夏言能感觉到寒潮已经侵入这些老人的四肢百骸,只要自己稍微动动序列,甚至不用点燃黄金瞳,就能抽走这些侵蚀。
但这里是瑶池,是琉璃宫。未经允许使用序列,视为大逆,形同谋反。
他们又都是明皇的忠臣、拥趸。
“咔——”
宫门打开,夏言走进去,看到一桌精美的菜肴,女文书笑着引他入座。回过头去,内阁一众阁员被殿门分隔在寒风中。
他们还要在外等候。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言从座位上站起,恭敬地等候在桌边。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香山居士好雅兴,喜欢在雪天邀请三五好友饮酒畅谈。”明皇穿着朴素的袍子,从侧殿走出,“我的命苦啊,很小的时候亲人就都不在了。”
“也想效仿前人,却没有兄弟姐妹,思来想去这京中最让我感到亲切的,也只有老总督了。”
丰神俊逸、仙风道骨的皇帝走到桌边,前一刻还在深宫“咆哮”的他,此时连“朕”都不再自称,而是改成不常用的“我”。
“老总督,赏个脸?”
明皇笑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