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南安心脏跳得急，脑袋也嗡嗡的响，心中积攒许久的怨似被揭了封印般，迫不及待想要蜂拥而出。
    周遭的声音只化作刺耳的噪音，一下一下点燃她的怒火，唯有萧芷的方向，安静无波。
    钟书渠没料到尹南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垂下头，在袖中摸索着那卷起的书卷，抽出来又摁进去，反复了几轮，终是下定决心般，袖口一抖，将那书卷滑到手心，紧紧握住。
    “钟公子真是有情有义，这位姑娘怎地不识好歹呢？”
    “这般有情义守承诺的公子，怎地就遇着这般负心的姑娘，老天真是不开眼。”
    “要是有人愿意这般对我，我做梦都能笑醒。”
    不想干的人，说着不负责任的话，将原本就经不起任何蜚语的姑娘往风口浪尖上推。
    钟书渠将书卷托起，僵持了许久，开口时语调赤诚。
    “年少时，我羽翼未丰，没有能力护着你，我替年少时候的自己同你道歉，同样也替今日被相遇的喜悦冲昏头脑的自己同你道歉。”
    他将手中书卷往尹南安跟前承了承。
    “这书卷上，是你我的祖父当年提笔写下的婚约，我一直带在身上。”钟书渠明澈的嗓音竟也带了几分哽咽，“我知晓这些年你受的苦，不敢奢求你任何。这书卷，我愿放在你处，若是有一天你原谅我，那这书卷便是你我的婚约，若你不愿原谅，那烧了便罢。”
    书卷被钟书渠双手托起，齐眉而陈。他垂下眼帘，静静等待尹南安的答案。
    他这般深情模样，却将尹南安逼至悬崖道口，似是不向他走近，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尹南安被这万担重的深情压得喘不上气，偏偏心中莫名的疑惑一起，又添几分烦躁。
    周围几桌的姑娘此刻都离了席，一簇簇聚着瞧热闹，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姑娘竟被感动得拿帕子拭起泪来。
    “快接啊，尹姐姐，钟公子是多好的良配啊！”邹熙来到尹南安身侧，握着她的手腕就往钟书渠那边推。
    “快接啊！”
    “快接！犹豫什么呢？”
    “好感人!”
    尹南安被众人架着，这时候再讲钟家有多无情无义，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似也没了分量，倒像是自己始乱终弃的借口。
    “接什么接！”一道紫色的身影倏的冲上前来，抢过钟书渠手上的书卷，重重甩在地上，还不忘上前踩上两脚。
    他喝得底盘不稳，这一抬脚，险些将自己摔出去，幸好身旁跟着的几个公子哥眼疾手快，才没让他贻笑大方。
    酒气窜进尹南安鼻腔里，反倒让她的情绪缓和了几分。
    这紫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萧芷口中的林喆一。
    尹南安漠然回望他，他们并不相熟，难道这人只是寻个地儿发个酒疯？
    这酒疯发得好，让她可以在这窒息的氛围里大大喘上两口气。
    可下一瞬间，林喆一便让她失望了。
    “你小子哪家的？怎么瞧着眼生！你懂不懂规矩？怎么见着个小娘子就往上蹭，没瞧见人家姑娘不乐意么！”
    他挣脱开搀着他的几个小公子，踉跄上前，身子不稳地伸手戳钟书渠的肩膀。
    “知道这姑娘是谁瞧上的么？我五哥！是我五哥！我劝你小子识趣些！莫要再对人家纠缠！”
    几个小公子连忙上前打马虎眼，嘴里连连同钟书渠道歉道：“他酒喝多了，你莫要同他当真。”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这林家老七，谁不认识？他口中那个五哥，又有谁会不晓得是严家五公子严墨？
    严家虽然门第显赫，但家中老爷夫人为人谦和，家中更是和睦安宁。严墨这样的公子哥，却还能靠自己的能力走仕途，日后家中再帮衬些，未来便是万里可期。
    如此的家世门楣，如此靠谱的少年郎，哪家的父母会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嫁进去？
    可这般优秀的公子，竟也对眼前这名女子倾慕有加。
    众人看向尹南安的目光带上了探究之色。
    尹南安心中叫苦不迭，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往人群中扫了扫，生怕这时候严墨突的冲出来，撇清两人的关系。
    所幸的是，严墨并不在席上。
    林喆一吵吵嚷嚷，被同行的几个小公子生拉硬拽地离了席。
    钟书渠莫名被数落了一顿，面色也沉了下来。他默默捡起地上的书卷，用衣袖拭了拭上面的灰，眸光在尹南安身上凝聚了瞬。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他不再纠缠，转身离开。
    尹南安颓然，她恍惚地重新落座，宴席也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只是众人的目光，会时不时落在尹南安身上，烫得她坐立难安。
    尹南安垂下眸子，使劲屏蔽着肆意灌进耳中的蜚语。
    身侧的萧芷也垂着头，她拿着瓷勺的手搁在空碟上，怔愣出神，瓷勺有一下没一下的刮蹭着瓷碟，发出刺耳又揪心的声音。
    良久，尹南安才缓缓开口道：“你可会怨我？”
    她并未斜眸去望萧芷。
    萧芷手下无意识的动作一滞，她沉默了会，终是释怀道：“这不是你的错。”
    宴席散时，已是申时，日头已半斜。
    尹南安闷着头，脚下步子急促，她熬了这许久，如今能离开这是非地，哪里还会迟缓一步。周遭巧笑闲聊的声音落在尹南安耳中，都似带着细针般，刺得她耳膜生疼。
    萧芷走在她身侧，也跟着快了步子。她面上兴致缺缺，却也没了方才的落寞。
    国公府今日来客多，府外的望柱上尽数都拴了马，家仆引着的马车更是将宽阔的街巷挤得水泄不通。
    国公府的仆从们穿梭在人群里，费力地疏通着拥堵，几个机灵的，更是去了巷子口，将不相干想路过的马车悉数驱散了去。
    尹南安同萧芷两人在门厅外候着，尹南安锁着眉头，时不时踮脚往萧府马车的方向瞧。
    不远处两匹身材高大的踏雪乌骓似厌烦了这糟乱的环境，发出几声嘶鸣。
    两人寻着声音望去。
    “二哥？”萧芷不敢置信地踮了脚尖，她拽着尹南安的胳膊稳住身子，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些，“二哥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