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宸一身皮布拼接的墨色劲装，腰封袖口处均压着暗金色祥云纹，混在青衣雅致的文人公子堆里，很是扎眼。
    他身侧围着几个相熟的小公子，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萧北宸心不在焉地搭着话，眼尾却始终盯着国公府的大门。他个头高，轻易便瞧见了门厅旁踮着脚尖张望的两个姑娘。
    簇在身前的几人往两旁让了让，也伸着脖子，顺着萧北宸的目光往大门瞧。
    这萧家二公子可从未赴过这样的宴，即使是宴散才来，也是破了天荒。
    上京谁人不晓得宫中那位玄阳公主对他的情分，这位萧二公子平日里清心寡欲，日日就往那满是男人的校场里跑，晾了那貌美的公主好些年。
    如今，莫非是两人的事情有变？
    一时间，稍有相熟的人都开始左顾右盼，脚下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尹南安将衣袖往下拉了拉，盖住手上的串珠，珠玉冰凉，激得她一个激灵。
    她垂下眸子，细数着自己的心跳。
    她未料到今日会出这诸多意外，甚至当下还能在周遭宾客的闲聊声中听着自己的名字。
    她一遍遍自我安慰，她只是拿了他的钱财替他办事，并不是真的要委身于他她。她今日这样的举动不是背信弃义，更谈不上红杏出墙。
    可越是这么想，她心下便越慌。他那样认死理的性子，哪里能容她解释。
    若是萧二公子就此弃了她，那头公主还未消气，那她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哥！”萧芷喜笑盈盈，她举起胳膊，朝萧北宸的方位挥了挥手，“二哥二哥！”
    瞧热闹的人们寻声而望，见着满面笑意的萧芷，面上难掩失落，但也有执着的，定要瞧个明白。
    “原来是来接妹妹回府的，难怪！”
    “我就说这萧家二郎，可不是一般人敢肖想的，那可是公主相中的。”
    “他妹妹身边那个，是那个尹，尹南安？”
    “让我再瞧瞧，这事儿定是有猫腻。”
    萧芷放下胳膊，拉着尹南安就就往萧北宸身边跑。她脚下生风，整个人已褪去刚刚的垂败之气。
    萧北宸双臂膀环胸，半倚着车厢，静静瞧着二人走近。
    “二哥，你怎么来了？可有事？”萧芷跑的急，这会停下来，气息都不匀称。她似丢了平日里的防备，俨然一副邻家小丫头的乖巧模样。
    “嗯。”萧北宸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将眸光压在尹南安身上，“府中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今日东窗事发偷溜出府，我来寻人。”
    “啊？”萧芷侧着脑袋思索了瞬，仍是疑惑不解地低喃，“这等小事，何需二哥哥来操心？”
    尹南安将头垂得更低，她咽了咽口水，心下暗骂：你就直接报我的名字得了！
    萧芷没等着萧北宸接话，便又自顾自地问道：“那二哥哥可抓到人了？”
    “嗯，抓了个现行！”萧北宸声音低沉，他扬眉轻挑了眼尹南安，戏谑之意溢于言表。
    萧芷颔首附和，这等小事，二哥哥自不在话下！
    萧家兄妹聊的欢，立于一旁的尹南安却如蚂蚁嗜骨般难受，她今日里同严墨、钟书渠两人的闹剧，早已在众人嘴里头添油加醋变出好多个版本。
    若是萧北宸再发什么疯，她真是无力招架。
    还站在一旁的几位小公子见自己插不上话，便也识趣告辞。几人虽走得远了，眼尾仍是时不时回头往这头扫。
    “上车。”萧北宸没了继续逗弄人的耐心，下了最后的通牒。
    萧芷没察觉萧北宸语气的变化，她二哥能过来接她，已让她受宠若惊。她轻拎起裙摆，抬脚便要踩上马车。
    萧北宸从后头一把拉住他的臂弯，将人重新拽了下来。
    他朝西南角扬了下巴，道：“萧家的马车在那边。”
    萧芷被拽得踉跄，闪着眸子不解地望向萧北宸。
    “我同她有事要聊，你先自己回去。”他破天荒的愿意同萧芷解释上一句。
    萧芷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似是瞬间又想到了今日宴席上的委屈，她面上再也挂不住，眼眶泛起红来。
    尹南安伸手便要去拉萧芷的胳膊，她不愿萧芷这么难堪，更不愿独自上萧北宸的马车。
    三人僵持着。
    一时间，周遭窜动的脚步声都放缓了些，人们嘴上扯着闲话，眼角却有默契地望向一处。
    “小芷！”萧北宸轻拍萧芷的肩头，声音却中带了威慑。
    萧芷吸了吸鼻子，反倒安抚地拍了拍尹南安的手背，又怯怯看了萧北宸一眼，诺诺道：“那我先走了。”
    尹南安抬眸目送萧芷，却捕捉到好几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她倒吸一口凉气，倏的提了裙摆，飞快钻进了马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尹南安只顾着让更少的人瞧见她上萧二的车，自是没有留意到辕座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熟悉的龙四，另一个，却是个姑娘。
    马车还是冬日里的配置，厚重的帘子能遮风雪，亦能避阳光。尹南安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让眼睛适应黑暗。
    尹南安坐定，晨起时熏的梨花香料便氤氲在车厢的檀木香里，春日里的俏皮气息逗弄着车厢中原本的沉稳。
    萧北宸吩咐了龙四一句，才进了车厢。
    他径直就越过尹南安，去找中间的软垫坐，两人衣料摩擦间，是理不清的纠葛。
    尹南安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思绪顺着藕粉色绣鞋上的绣纹，一圈一圈地绕。
    萧北宸坐定，从一旁的暗盒里掏出一个锦盒，抬手递到尹南安跟前。
    尹南安盯着那锦盒，又抬眸去盯萧北宸，就是不伸手去接。
    萧北宸轻笑一声，身子往后一探，慵懒地靠上车厢。
    “不要？那我们现在下车，我重新送你一遍？”
    “别别别！”尹南安好汉不吃眼前亏地伸出手，一脸狐疑地接过锦盒，握在手中颠了颠，“是什么？”
    盒子份量不轻不重，瞧这四方的盒子，怕不是镯子？
    又或者是个机关暗盒，打开会射出毒针来？萧二知晓了她今日所为，特地来收拾她？
    萧北宸侧过头，居高临下地用眼角觑她。
    “打开，你会感激我。”
    尹南安托着锦盒的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锦盒。下一瞬，她轻抬了盒盖，侧过身来偷偷往里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心下便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