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收了提留,又抓超生忆母亲;想起当年,为救新明求监狱
作者:吴其言   回家过年最新章节     
    新初母亲路过村上,心想趁着手头有几个现钱,就到陈医生那儿挡了药钱。陈医生是全村唯一懂点医术的赤脚医生,医点伤风感冒做些打针输液的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平时病人多的时候,就在村委会会议旁边的那间石房子里坐诊,没病人的时候,就背着那个在红圈圈里画了个“十”字的小药箱,在村子里瞎转。陈医生走到哪里,狗都不得叫一声,他一下就出现在你面前,虽然满脸笑容,但挺吓人的。尤其是那些还在咳嗽流清鼻涕打喷嚏的小朋友,见到他撒腿就跑,以为又是打针来了。每一次打针,陈医生都是这脸笑容,嘴里还一直说:“莫动,莫动,一点儿都不痛!”
    陈医生看病,你有钱就给现钱,无钱就写欠帐。挂在石墙上的记帐本破破烂烂,就“记帐本”三个大字占了整个封面,提醒看病的人,你的账记着呢!但他依然是那张笑脸,从不催账。
    新初母亲刚从陈医生那儿出来,就遇到了王载军,他问:“你在弄药?感冒了?”
    新初母亲笑着说:“您个背时长辈子才感冒了,我哪里弄药,我从新初那儿回来,正好路过,把药钱挡了。”
    王载军说:“大儿子给你拿钱了?那你把剩下那点儿农税提留结了嘛!”
    新初母亲说:“哪儿少得了您老人的?还欠多少嘛?钱我有,我儿媳妇给的!”
    王载军说:“应该不多了,百八十块,你媳妇孝顺嘛!”
    新初母亲:“当然孝顺,不孝顺,我新初娶她做啥?”
    送走了母亲,新初又回到了忙碌的工作当中。农税提留算是告一段落。然而,更让新初头痛的计划生育工作,准确地说就是抓“大肚子”,提上了议事日程。而提起这计划生育,新初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新明,想起了他的那个家,是那样地刻骨铭心。
    新初父亲被抓的第三个年头,已经缓过些气来的母亲逐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把心思和精力更多也放在子女和庄稼上,那年小春大麦小麦都获得了丰收,大春秧苗栽插完毕,且长势良好。
    最为重要的是,家里来要账的人也少了。
    大女儿新鸿天天陪着母亲干活,三个在校读书的也很在行,新雁数理化常满分,只是英语差,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老师,中考也不考英语。新初年年班上考第一,新明成绩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
    新初母亲累是累点,苦也苦些,但也感到了一丝欣慰,总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这天下午放学,刚听完老师再三强调夏天来了放学后不准私自下河下堰塘洗澡的新明,就偷偷溜到石拱桥下的堰塘里板起澡来。几个猛子扎下去后,顿时感觉头有点疼,就穿起衣服裤儿跑回了家,坐在门槛上一直偏起脑袋顺着耳孔竖水。
    新初母亲起初也没在意,以为就是娃儿游泳时耳朵进了水,这也是常事,大人堰塘板澡耳朵还经常进水呢!
    新初母亲骂了几句“就数你个充军的不听话”,便去灶屋烧火做饭去了。
    新明被母亲吼了一顿,耳朵里面还是痛得厉害,但再也不敢吭声,吃了饭就躺在床上睡觉,一晚上翻来覆去,直到痛得“哇”地一声叫唤起来。
    睡在另一头的新初忙着对母亲说:“妈妈,弟弟痛得厉害,怕是要去弄药打针啰!”
    劳累了一天正睡得迷糊的新初母亲惊醒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道:“这大半夜的叫我啷哎做嘛,你这背时砍脑壳的硬是劳烦得很!”就把新明背起来往村上陈医生家里送。
    新初跟着要去,大姐新鸿赶忙穿上衣服说:“新初你明天还是要上学呢,我陪妈妈去。”
    新鸿在后面打着手电筒。新初母亲背着新明,过了大路,又走了几截田坎,终于到了陈医生的家。
    院子里的狗“?、?、?”地叫了三声,陈医生就赶紧起了床,点了灯。他知道,看病的人来了。
    陈医生听了情况介绍,拿起手电筒对着新明耳朵照了照说:“哪个叫你娃儿往水里钻的?耳朵进水发炎了,这下晓得了嘛!”就拿起棉签把耳朵里的水裹干,然后撒了些面面药,又开了些消炎的药,对新初母亲说:“大妹子,先回去给娃儿吃了看看,隔一段时间用棉签再给他掏一下,再撒点面面儿药,过几天就好了,一共七块八。”
    经过陈医生这么几下折腾,似乎真的很灵验,手到病除,新明也不叫痛了。
    新初母亲就对陈医生连声道谢,说钱你先记到那里,下半年柑子卖了再来挡账,就背起新明就回了家。
    新明也不再去读书,连续两天,时疼时不疼,反反复复。
    陈医生开的药也用完了,新明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到了第三天,哭声更大了。
    新初母亲听了心烦,心忧,心疼!心想怕是陈医生药不对症,就要带新明去河东乡卫生院。胖嘟嘟的新明到底是要上读五年级的娃儿了,到乡上还有五里乡村土路,幺爸王道庆背着爬过那道坡,把新明放在路边歇脚抽烟。新初母亲背起新明说:“走,老幺,我们换一换地背,莫把病耽误了!”
    到了医院,二人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卫生院的贾医生,手法似乎并不比村里的陈医生高明好多,还是用手电筒朝新明的耳朵里照着舞了三圈。不过他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玻璃镜,应该看得比陈医生清楚。
    贾医生搁下手电筒和玻璃镜,慢条斯理地说:“这娃儿可能是得了中耳炎了。”又拿起一支圆珠笔,在处方单上画了几大行估计也只有抓药的才认得的字说:“记得按时吃药,隔段时间用棉签把耳朵裹一下,过两天再来看看。”
    新初母亲拿着处方到隔壁取药,柜台前那位白大褂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打,说道:“一共一十五块六。”
    新初母亲这才想起是乡医院,医病是要交现钱的,一时手足无措。
    一旁的王道庆抽着烟,平时看上去半天放不出个响屁,关键时刻就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把那只泥巴都没有洗掉的手,笨拙地伸进裤包,就掏出了一个烟盒子,再从烟盒里抽出一叠裹得皱皱巴巴的钱,顺手就递给新初母亲说:“我这里还有点,先拿去用到起。”
    母亲虽然认不得处方上的字,但取了药一看,与陈医生开的也大差不差,心里暗暗骂道:“还是不该到这儿来,病医不医得到还难没,医药费贵多了。”
    新初母亲也不便作声,一家人就往回走。
    又一个三天过去,新明的哭声却更频繁了。新初母亲一有空就用棉签给他裹耳朵,竟裹出了脓水来,吓得对大女儿新鸿说:“明娃子这回怕是要往地区医院送哟!”
    新鸿说:“妈妈,到地区医院我们家哪儿去找那么多的钱医啊!”
    新初母亲咬牙说道:“管它的,命总比钱值钱!”
    新初母亲明白,弟弟李淑宝是靠不住的。还有谁呢?她又突然想起大姐李淑芬来,就对新鸿说:“到时我去找你大姨借钱,也要把明娃子的病治好。你在家把活路做起走,把新初照看好,重活路就跟幺爸说,抽空去舅舅和四姑家去借点医药费,借不借得也要去一趟,我明天一早就带弟弟去地区医院。”
    新初母亲的父亲是水上工人,拉船从通达跑重庆。土改时想分田地回了农村,先是在三江镇落了户,嫌分的田地还不够多,又回到了更偏远更贫瘠的河西乡老家。大女儿李淑芬与二女儿李淑贞也就是新初母亲,相差十五岁,已长大成人,与自己同一个搬运公司的贺大成结婚留在了通达城里。再后来,政策有了调整,像李淑贞父亲听这种本身在城里后来才去了农村的情况,也可以提出申请,经有关部门批准,重新回城。饱受务农之苦的淑贞父亲,开船就往地区跑,结果在办理返城手续途中不幸病逝,把淑贞母亲和弟弟永远留在了农村。为此,淑贞妈一直埋怨到老:“都怪那个老东西想田想地想疯了,现在田地都很多,可他又不来做,丢下我们娘儿母子,自己一人独享清福去了。”
    父亲走了,小脚脚母亲虽能在家干不少活,却走不了多少路,更出不了远门,赶场称盐打油买东西的事,留给了新初母亲。李淑贞记不清她哪一年开始当家干这些事的,大约她七八岁时吧!那时还没有新初。
    王道渠也是后来经人介绍认识的,好像是他从三江中学回来的第三、四年,或者是第五、六年。那一年,李淑贞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个子不高,但也不算很矮。体态丰满,农村人都喜欢,说是能干重活。皮肤白净,看上去很红润,有水色,她并没有擦过什么粉,更没有补过什么水,应该是汗水泡的。她梳着长长的麻花辫,蓄着刘海,丈夫王道渠第一抓走时,她都这样蓄着,第二次抓走时,她又剪了,说时梳头搁时间,干活还不方便,那辫子半斤八两,卖给收猪毛的,还卖不不少钱,说是用来做刷子,洗衣服。她一双会笑会说话的大眼睛下面,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嘴随时张开着,她喜欢说话摆龙门阵,喜欢笑,张开嘴笑那种,当然也时常吵架骂人,嘴巴好像一直没停过。新初就继承了他母亲的那张脸,方方正正,也可以说是堂堂正正。
    李淑芬虽然留在了城里,却没有工作,生了两女一儿,日子也不好过。大女儿刚满十八岁那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高中未毕业就进了地区丝厂当了工人,工资虽不多,但总算可以补贴些家用,一家人勉强能够生活。
    李淑芬得知二妹不幸,又遇到了这种艰难情况,也是一阵慨叹。这个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命运作过一丁点思索的女人,为她二妹留下了眼泪。她偷偷塞给二妹五十块钱说道:“这是我平时从牙齿缝缝钱里省下来的几个钱,妹妹你不要嫌弃,你也知道的,大姐也就这个能力。”
    新初母亲揣着大姐热乎乎的五十块钱,.到了地区医院,检查结果也就出来了,说是新明的中耳炎已延伸到了颅内化脓,需要开颅取脓做手术。
    新初母亲一听到“开胪”二字,就当场晕死过去。李淑芬六神无主,她平时也不大管事,也不知怎么管这事。她大声地喊:“医生,她晕了;医生,她晕了!”
    郑医生走过来,只不过翻了翻新初母亲的眼皮,把手指放在她鼻孔前弹了三下,说:“没什么大事,还有气!”
    这动作,像是村子里化龙水的阴阳八字先生,也有人叫他巫师!
    新初母亲就醒了,问:“医生,做这个手术要花多少钱?”
    郑医生就说:“光手术费就六七百块吧,不做手术人肯定保不住。”
    新初母亲又问:“那做了手术呢?”
    郑医生接着说:“手术也有生命危险,极有可能影响娃儿智力,甚至成痴呆或癫痫。”
    新初母亲心一横,咬牙说道:“不智痴子傻子,你们都要把我儿子的命保到起的,做手术吧,我就是卖血也把明娃子的病治好。”
    郑医生看着眼前的这位农村妇女,也被感动了,有些动情地说:“大姐,医院可是先交钱再做手术的。我也没见娃娃他父亲,也不好问得,我只是多个嘴提醒一句,做手术是大事,也需要很多的钱,要不大姐您跟他爸爸商量一下?”
    这不说,新初母亲还忘了,经这一提醒她终于想起明娃子还有个爸爸,就跟李淑芬说:“大姐,您回去想法给大峡监狱挂个电报,就说王道渠他幺儿子病危,急需开颅做大手术,王道渠他人是监狱关起来的,现在明娃子要钱救命,我也只有找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