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那个最心爱的衣柜还在老家村上的办公室,里面还装着母亲被乡党委开除党籍的文件,还有新初代母亲写的检查,现在叫他去搞计划生育,抓大肚子,那是何等心情?
这天下午新初就对赵部长说:“这个抓大肚子的事,我就不参加了,我手头也有事没做完,王主席叫我把他的述职报告写起,组织委员在催了。”
赵大山拍了拍新初笑着说:“怎么的?大学生怕这个嗦?越是怕越要练个胆儿。抓大肚子就是要人多,才有震慑力,你娃儿要是怕,跟在后面看到起就行了,材料早一天交晚一天交啷哎了?钱才是硬的!”
赵大山几个正在袁支书家喝着小酒,传呼就响了,一看正是蹲点看守的李斌发过来的,说王大贵挑着剩菜回家了,他媳妇也一路跟起的,立马放下筷子说道:“走,现在就去,把手电筒多带几个,新初你娃儿小心看路,别滚到冬水田里去了。”
计生指导员老龚打着手电走前头,村支书袁华紧跟其后,村妇女主任也来了,打着电筒跟在老袁后面。胡军也挺懂事的,说赵部长你走我前头,我给你打电筒,新初跟在最后,也借得到光。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王大贵家赶去,有村民一看这架势不对劲,镇村领导晚上出门,不是收农税提留就是抓大肚子,连忙跑去报了信。王大贵见势不妙,丢下两个丫头,拉着媳妇就往外跑,见上面大路三个明晃晃的手电筒,就往下面田坎奔去。蹲在地坝边上的李斌这才反应过来,追出来就吼:“赵部长,王大贵两口子从下面田坎跑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赵大山一行人哪看得到人?老龚和胡军支着手电筒一阵乱射,王大贵刚跨过那田坎上的缺口,他媳妇被强烈的手电筒光一晃,脚下一滑,就梭了下去。
王大贵一看媳妇滚到了冬水田里,不再跑了,也不去拉,就破口大骂起来:“你几个狗日的这下子来抓嘛,出了人命我看你们哪个负得了责?”
新初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他关于计划生育的回忆最痛苦的也就是同学钱来顺的爸爸钱支书带人抬走了他家的衣柜,就大声喊道:“莫撵了,你们也莫跑,救人要紧!”
王大贵媳妇哇哇大哭,干脆一屁股坐到冬水田里,可能是这冬天的水田实在是冷得浸骨头,又倏地站了起来,任由几个领导怎么说就是不上田坎。
袁华挤到前头说:“嫂子,这么冷的天气,赶紧上来,身体要紧。”
村妇女主任趁其不注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连拖带拽拉了上来,就往镇计生指导站走。新初跨了几大步,上前说:“这么冷的天气,先回家洗个脸脚,把打湿了衣服裤子和鞋子换了。”
又就对王大贵说:“你赶快回去把媳妇的棉袄毛衣什么的找起,一会儿跟到一路,大哥你放心,我们今晚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给嫂子检查一下,别弄坏了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那王大贵一看眼前这年轻干部眉清目秀,也不像是多么坏的人便点头称是,手电筒也不打就带着一行人往家走。
等王大贵媳妇收拾停当,大家东一劝西一说,拉拉扯扯,总算是带到了镇计划生育指导站。一番检查后,那位戴着眼镜的女计生专干说胎盘一切正常时,新初这才松了口气,赵大山也说:“人没问题就好。”
袁华一人递了支烟笑着说道:“我们农村媳妇,哪有你们城里人那么娇气?”
王大贵在一旁咕哝了一句:“反正又不是你屋头的媳妇,你是想啷哎说就啷哎说。”
袁支书这才给王大贵递了烟,笑道:“你王大贵媳妇也学城里女人娇气了?”
屋里人一阵大笑。
赵大大就安排女计生专干和村妇女主任把王大贵媳妇照看好,村计生指导员老龚和李斌把王大贵守到起,把一行人叫到隔壁说:“今天晚上人弄都弄回来了,不可能就这样放回去噻?”
袁华回答道:“今天晚上强行把产引了,怕也是不好哦,两口子都在情绪上。”
新初一听到强行二字,连忙说:“强行肯定不行,出了问题我们哪个都跑不脱,党委政府形象都受影响。”
赵大山就说:“那你是秀才,你出个主意看看。”
新初听赵部长这么一急,倒真有了主意:“他两口子不是要生儿子吗,只要肚子里怀的不是儿子是女儿,他们家有两个女儿了,还要吗?”
那袁支书一下跳了起来,拍手笑道:“王大学真是个秀才!”
一行人又回到王大贵媳妇屋里,把女计生专干叫了出来,耳语了几句,那计生专干就去办公室填个的检查报告,走到王大贵媳妇面前说:“这是你的检查报告,一切正常。”
那王大贵媳妇一听到就检查二字,就吞吞吐吐地问:“医生,可不可检查那个?”
那女计生专干看了看赵部长几个说:“我们女娃儿说的事,麻烦你们几个出去一下。”一行人便出来,又去做王大贵的工作。
女计生专干故意神秘地问:“嫂子,你说的那个是哪个呢?”
王大贵媳妇就说:“就是能不能检查出来是男是女呢?”
女计生专干声音一下就小了:“检查是检查得出来,这个多简单,关键是不能说,说了违法啊!”
王大贵媳妇哀求道:“大妹子,你也晓得,我在你这里来了几回了,前两个都是女儿,我也不想再生了,先不说还要交罚款,就是养也养不起了啊,你给我说了,是女儿我就不要了,今晚就引产。是男是女,我和大贵都得感谢你。”
女计生专干说:“嫂子,我说了你也莫怄气,这回还真是个女儿。不过生女怎么了,我家就是个女,她爸把她稀奇完了。”
王大贵媳妇叹了口气:“哎,这就是命,我们农村哪比得下你们城里人,挑水挑粪耕牛搭谷子都要大男客,我不跟他王家生个儿子哪个又来传宗接代?算了算了,你给我引产算了。”
王大贵这边,赵大山、袁华轮番作战,胡军和老龚也在一旁帮腔,却丝毫不起作用。那王大贵烟该抽的抽,话该说的说,反正只要一说到引产就坚决不同意:“说娃儿又没有怀在我的肚子里头,跟我说半天有啥子用?”
这时就听到隔壁房间大贵媳妇喊道:“大贵大贵,快点过来。”
听说又是个女儿,气不打一处出,朝媳妇吼道:“不做了,未必你要跟我生一窝窝丫头?”
走出指导站,袁华就说:“今晚大功告成,要不就到对面于孬儿那里杀条鱼喝个小酒?”
赵大山也不客气,高兴地说:“这个可以有,主要是犒劳一下新初,初出茅庐就大功告成。”
新初谦虚道:“我也都是跟赵部长,跟各位领导学的,这段时间确实学了不少东西。”
席间,赵大山端起酒杯说了一句:“我们搞了这么多年的计划生育,看起来一套一套的,不是抓就是催,不是拖就是抬,就差点没打没抢了,虽然工作搞了上去,钱也收回来了,但干部在群众的印象也搞孬完了,今天王新初的主意值得学习,我们的工作方法得改一改了。”说完一饮而尽,一桌人也跟着干了。
新初也不大喝酒,抿了一口,袁华就说:“这第一杯,赵部长提的,必须干了哦。”
赵大山在集训时就知道新初喝不了酒,赶忙打圆场说:“王新初这一杯干了,一会儿就随意。”又朝其他人说:“一会儿就不准劝王新初的酒了哈,要喝我们几个硬喝。”
大家见赵部长这样顾着新初,也不再造次。
新初就接过话来说:“其实通过今天晚上来看,群众的思想还是做得通的。我们今后尽量多做宣传工作,多做群众思想工作。”
老龚就接过话来说:“我们的宣传工作还是比较到位的,标语随时都是挂起的,村小学的墙壁上还有几幅固定标语,村上的喇叭天天都在吼。”
赵大山仿佛自己也有莫大的功劳,立即表扬加自我表扬道:“别的我不说,合力村的计划生育宣传还是走了全镇的前头的。”
新初说:“一提起宣传,村上的喇叭和标语我也注意到了,确实做得很好。”他环顾了一圈,接着说:“今后村上,哪个儿子不孝顺在外面惹事生非招摇撞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哪家女儿孝顺父母公婆干事创业巾帼不让须眉的事,我们都要大力宣传,营造一种养儿就让人心烦养女才让人心欢的舆论氛围。”
袁华说:“再怎么宣传,耕牛犁田使犁耙这些还是得靠男人嘛。”
赵大山笑着打断了袁华的话:“这个你老袁就落伍了,等不了几个,轻型农具上山下田,男女老少都使得动,那才叫男女平等。”
新初又一本正经地说:“特别是那些标语,真得改一改了,什么‘打下来,堕下来,流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灭三胎’,都太过了。”
一桌人忍不住笑了,袁华端起酒杯说:“王同志我敬你一个,那些东西,写起也就写起,挂起也就挂起,说归说,做归做,事实上我们合力村一个也没有那样做过。”
新初也端起酒杯干了,接着说:“正是因为没有那么做,那样写起挂起更要不得,伤了群众感情。甚至有些时候看到起都很搞笑,什么‘一人结扎,全家光荣’这个还好点,‘一人超生,全村结扎’,村上下次再有人超生,我们就把你袁支书拉到镇计生指导站结扎了,要得不嘛?”
袁华忙笑着说:“要结扎也是把计生指导员老龚拉去结扎噻!”
赵大山也接过话来:“把老龚拉起去就不是结扎,直接骟了,免得他一天东一下西一下的。”
一桌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