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袁华装屈,部长帮着请领导;年关将近,母亲忙着杀年猪
作者:吴其言   回家过年最新章节     
    过了“腊八”,年味就一天比一天浓了起来,街道上的小卖铺挂起红灯笼。而在广袤的乡村大地,新年的钟声,则是从“杀年猪”那此起彼伏的猪叫开始的。柏桠燃烧的浓烟与冬日的薄雾交织混杂,热气腾腾的烟熏腊肉味四处弥漫。
    这天下午,合力村支部书记袁华到镇上开完会,就跟着进了镇武装部长赵大山的办公室,他递上烟点上火后说:“赵部长,农税提留收齐了,您也就下来了,现在要看到您老人家硬是难啰!”
    赵大山手指一弹,烟圈就飞了出去。他又吸了一口,稍作停顿后说:“我正说要下来,到时候您怕是不想见我。我想年前要把全计划生育历罚款好好清一下,那些拖的欠的包括你们村上瞒的,一律都要追收到位。”
    袁华的脸色一下暗淡下来,满脸委屈的样子说:“哎,赵部长,我们合力村拖一点欠一点这种情况肯定是有的,但要说我们村上瞒报可真没有那回事啊,我们合力村的干部向来是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搞假,从来不瞒报!”
    赵大山说:“不论你真的假的报的瞒的我现在不管,你把那些拖的欠的收齐了那才是硬的。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哈,我晓得你这个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一会儿出去有事。”
    其实赵大山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急着要办,这一点,袁华也是心知肚明,但看破不说破,就顺着说道:“看您赵部长说话好见外哟,我是有事无事也要到您这里来报个到噻!赵部长您有事要忙,我也就长话短说了,这俗话说得好,进了腊月就是年,您看胡书记哪天有空您帮我约一下,到我们村上去检查指导一下工作,我也请胡书记和您吃个‘刨汤肉’,顺便带点新鲜猪肉怎么样?这一年到头了,我还是得有个规矩礼信噻!”
    赵大山晓得袁华花花肠子多,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听说吃“刨汤肉”,就立马回道:“我以为是啥重要事呢,就这个事哟?我一会儿就上去跟他说就是了。”
    袁华就神秘兮兮地说:“这个还不重要?我们吃‘刨汤肉’不重要,你们领导来吃,那就是我的重中之重了。我们农村吃‘刨汤肉’挺有讲究,你们领导大驾光临,我们还是得选个黄道吉日噻,我们农村请贵客吃“刨汤肉”一般不选牛日就是马日。”
    赵大山一听这个忙说:“你一天真的是东西多,吃个猪肉还吃出了牛马来了?你说到这里,那倒真得好好翻一翻、看一看,马日肯定不行,胡书记就属马,你未必还敢把他吃了不成?”
    袁华便从包里摸出一本黄历,看来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指着台历说:“赵部长,您那台历只挂了几个美女,哪里看得到这些?只有我这个小本本才管用。您看,后天就是牛日,那就麻烦赵部长您一会儿就按后天约。”
    赵大山说:“好,好,好!就依你的,牛日。你幸好没有选个狗日的子,选到那一天,怕是吃得骨头都不得剩一根。你赶快回去把猪准备好,猪要大一点肥一点的土猪哈。”
    袁华笑着说道:“这个就请您老人家放心,猪早就准备好了,就等领导来了现杀呢,正宗的熟食黑猪儿,我家老婆子喂的,安逸得很!”
    赵大山说:“你袁华请客,哪头猪不是你家老婆子喂的?你家老婆子不晓得喂了几头猪!我也不管是你老婆子喂的,还是新媳妇喂的,只要是猪,不是牛不是狗更不是马就行!你先把猪杀了,就不要等胡书记来了才杀,猪杀了先挂在猪架上,不要忙剖,但毛要刮干净,看起顺眼点。”
    袁华又递了一支烟,道了一声谢,就乐颠颠地下了楼。
    袁华走出政府大院,赵大山的烟也就抽完,他快步上了楼,向胡德柱书记报告吃“刨汤肉”的事。
    胡德柱正在看计生办贾主任呈的报表,数着今年全镇超生人头,核对罚款账目,计划年底开支相关事宜。赵大山满脸堆笑地说:“胡书记,您后天方便不?”
    胡德柱放下报表,抬头说:“你莫说,我后天还真方便,什么事?〞
    赵大山一听胡德柱说方便,心情大好,连忙说:“胡书记您真方便,我想请您聚一下,也算是团个年!”
    胡德柱忙打断话说:“又是吃,这年末岁首,成天到处都是吃,不是请吃就是被请吃,县纪委都注意到这个事了,说这年元旦春节期间,要明查暗访,一要管住嘴,二要管手,三要管住腿。管住嘴,就是杜绝大吃大喝;管住手,就是杜绝收钱收物;管住腿,犹是杜绝东跑西跑。纪委现在盯得紧哟!〞
    赵大山就说:“那城里的大馆子,肯定是去不得的,要不去村里吃‘刨汤肉’怎么样?”
    胡德柱问:“哪个村里?”
    赵大山说:“就我们合力村啊,袁华家里的猪,都是他老婆自己喂的土猪,好吃得很!”
    胡德柱提醒道:“我看年底各个村拖欠、抓扯计划生育罚款的不在少数,你们一天就知道吃,你们吃他一顿‘刨汤肉’,人家不知多赚了几个猪脑壳!这袁华鬼板眼多得很,莫又是‘鸿门宴’哟!”
    赵大山说:“他就是一年到头了,想请胡书您吃个饭团个年,也没有其他事,老袁这个人做事挺认真的,还专门选了个吉日!”
    胡德柱说:“那行嘛!”
    赵大山就问:“胡书记您看哪些人参加呢?要不要把吴镇长请起?”
    胡德柱心想:吴少权这个人看上去大气,其实心眼小得很,叫他一起呢他过场又多,不叫他呢,哪天这事传到他耳朵去了免不了又东说西说的。胡德柱眉头紧皱,舒了口气说:“还是把吴镇长叫起吧,过年过节的,大家一起热闹。”
    赵大山便问:“那胡书记您看还叫哪些?村上支书、主任、文书,再把计生指导员也叫起可以不?这段时间收超生款辛苦得很。”
    胡德柱说:“老赵你考虑得周到,这些人都可以,你定了就是了。”
    赵大山忙说:“我哪里敢定,只是个建议,这些大事情肯定是您书记大人定噻。您看镇上还有哪些同志参加?前段时间,新初和胡军跟我一起催收农税提留,跑上跑下的,叫上一起可以不?”
    胡德柱说:“胡军就算了,把新初叫起可以,这娃儿才参加工作,多下去锻炼锻炼,总是有好处的嘛!”
    上课时觉得太累,放了假又觉得太闲。小融寒假在家,闲着无聊。她把几个电视频道翻来翻去地看,总觉得电视剧太少,广告插播太多,看到心又烦,不看心也乱,正要关机睡觉,新初就回来了。
    小融对新初说:“我们明天去城里逛一下街,顺便也买件过年衣服。”
    新初一把搂着小融说:“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赵部长说了,明天去合力村,陪胡书记……”
    新初话还没说完,小融就接了过来:“你们周末都要下村啊,这镇上的工作一点也不像我们学校,一点规律都没有。”
    新初就笑着说:“我当初就说进学校呢,可是你给我选的进机关啊!我也不给你说笑话了,是胡书记要去村上吃‘刨汤肉’,吴镇长和赵部长去陪,领导只点了我一个人,胡小梅都没叫呢。”
    小融一听说吃“刨汤肉”,感觉清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笑着说:“你一天倒好,尽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只顾自己,我在家好几天没尝过肉腥腥儿了。”
    小融这话,感觉一半玩笑一半真。新初虽然工作有几个月了,但工资还没上好,也一分钱没有发,家里打杂开支都是用小融的工资。两人也节约,猪肉少得买,鸡鸭鱼更是舍不得吃。新初父亲被抓好,用母亲的话说,稀饭面花吃饱了就不错了,吃好吃孬已经也习惯了,身体也受得了。小融不一样,从小在水泥厂长大,父亲又是厨师,大鱼大肉大都喜欢,就是不大爱吃素菜。这种清汤寡水的生活她心理上虽然能克服得了,但身体却适应不了,嘴角起了几个水泡儿,一听到“刨汤肉”那个肉字,真还有些嘴馋!
    新初顿时感到有些愧疚和心疼,主动过去抱着小融说:“我啷哎跟你说,你不吃肉不得行,你现在吃面放油都是用筷子沾,生怕放多了,自己舍不得呢!”
    小融说:“我倒不是说这些,我只是在想,这年是你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你回家啷哎也得跟你妈买件新衣服,也不晓得年前你的工资补发得下来不。现在你工作了,未必还好意思跑到姐姐姐夫那里去要?我们不节约,生活费都打不走,哪还能剩几钱?正说明天到城里一起去买肉呢,胡书记叫去,这是大事儿,你只管去就是,我一个人进城去。”
    小融话未说完,新初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把小融抱得更紧了。新初说:“妈的衣服就不买了,买了她也舍不得穿。过年买东买西送来送去,那是你们城里人的规矩。你不晓得我们农村我们家,我妈只要钱,给她钱她就开心了。”
    冬天的夜晚又冷又长,两人相拥着,家长里短聊到大半夜,才各自先后睡去。
    新初母亲还没有一丁点儿睡意,此时正坐在灶面前熏着腊肉,那白花花的猪肉还滴着水,或许是油,但是已经开始泛黄。
    过年猪儿是今天白天才杀的。新初母亲喂了两个大肥猪,往年都是被河西街上的杀猪匠收起走,卖猪的钱,主要用来为几个娃儿交学费,新初毕业了,新明也不再读书,这钱主要用来买化肥农药。今年她卖一头大的,一年的油盐打杂钱应该是够了;杀一头小的,留下来一家人自己吃,灌香肠、熏腊肉。今年小融肯定要跟新初一起回家,走时一定得给他们带些走。新雁不必说,你不给她,她自己也晓得拿。
    一大早,新初母亲就叫醒新初父亲和幺爸,在门前右边稍高的坎上临时打了灶,架起了屋里煮猪食的那口大铁锅,洗干净后,煮了一大锅水。
    杀猪的正是王腊子。王道渠打死都不想请他过来杀猪,但不请他确实又没其他合适人选。生产队里会杀猪的就他一个。远点的就是那个张连长,王道渠提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新初母亲认识的杀猪匠还有就是是街卖猪肉的了,价格贵不说,腊月里,人家忙着呢。老二王道顺经常给杀猪匠打下手,杀猪是会了,但他一个人下不下去手,拿着那杀猪刀手就抖。看来,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真还干不了这杀猪匠的活儿。
    新初母亲说:“叫王腊子怎么了?不就是杀个猪嘛,又不是杀人!”王道渠点了一支烟,又点了一下头,说:“嗯!”
    王腊子果然是杀猪不眨眼,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们几个按脚的按脚,按爪爪的按爪爪,按猪脑壳的按猪脑壳,先按住,再用索索套稳。”
    王道渠听不得他说“索索”二字,当年也就是他在那里大声喊:“用索索绑起来,一定要绑死。”一想到这里,王道渠的手就松了一下,那头案板上的猪又板了几下。
    这时,就见王腊子也点了一支烟,从皮套子抽出一把杀猪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刀进去,那猪“嗷”的叫了一声;他又一刀抽了出来,鲜红的猪血就嚯嚯地流进了新初母亲端着的瓷盆。满满的一大盆。
    王腊子大声喊道:“这猪血好,红!”
    猪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咽了气。几人就抬着猪放在滚烫的大铁锅里,翻了三四五六圈。王腊子就说了一声:“好!再烫,皮就伤了!”
    猪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口为自己煮食的锅,把自己给烫了。
    几人又在地坝的桉树上套了索,挂了王腊子的铁钩,再把猪挂上去刮猪毛。
    王腊子一刮子下去,从上而上,就露出白花花的一道槽印。
    新初母亲就蹲下去捡起猪毛说:“这毛质好,可以做几把刷子。”又对一旁帮忙的二弟媳小蝉说:“到时也给你一把!”
    猪毛刚刮完,新雁也过来了。新初母亲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哟!”
    新雁说:“我打了几斤酒过来。”
    新初母亲笑道:“你也终于发挥了一下作用。”
    王腊子又抽出一把刀,他要开始花肉。新初母亲冲着他喊道:“你给我好好花两块,我熏腊肉送客。”
    新雁问:“送哪个啊,妈?”
    母亲说:“新初今年刚结婚,小融过年要回娘家,你说送哪个嘛?”
    新雁说:“啊?两块都送小融家吗?”
    母亲说:“你莫在这里大惊小怪的,把猪血端进去,妈要做血旺子,你也有一块。”
    血旺子做好了,新初母亲一口没吃,她一想起那头她一瓢一瓢喂大、活蹦乱跳的猪,她就吃不下。
    王腊子吞了一块水滑肉吃了,又说:“这血旺子好,磊嫂不吃,我吃了。”呷了几口高粱白酒,把一盆血旺扫了个精光。
    新初母亲在灶面前打了个瞌睡,满脑子都是“嗷嗷”的猪叫声,她打了个冷战,醒了过来,用火钳夹了柴灰把火灭了,回屋上了铺,才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