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执意要走，新初也不再挽留，他提醒道：“妈，您下次再来，就不要大包小包地背东西来了，您现在年纪大了，不比当年了。再说我都参加工作了，不往家里拿，还成天要您的，也逗起别个说。”
母亲假装有些生气地说：“啷哎了，你也嫌妈老了哇？哪个又说你了，你二姐回河西中心校后，三天两头就往家里跑，有时人也不回来，直接叫那个开摩托的刘磊来家里拉就是了。说到这里，我看你二姐与那刘磊关系不正常，像是在耍朋友一样。”
新初忙打断母亲的话：“妈，二姐现在单身，你可莫在外面乱说啊。”
母亲接着说道：“我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说说，新初你忘了，你二姐复习那年，刘磊的父亲就托人说媒，我当时想刘磊虽然人老实了点，但人家老汉毕竟是钢铁厂的工人，他马上也要接班了，这门亲事还是可以的。可你二姐就是不听，说自己的婚姻要自己做主。后来她考上了宕渠师范，我想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算了也就算了。结果他谈了个对象吴庆元，我看人也长得不咋样，还不如刘磊有工作，我坚决反对，结果你二姐死活不听，硬要与吴庆元结婚。结了也就结了吧，等妈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又偏偏把婚离了。你说离了也就离了吧，都结过婚的人，对象也就得慢慢找，着急个啥，可她偏要急着找。哪个不找，又偏偏要找这个刘磊，这个刘磊当年接班当工人你不要，偏偏现在下岗了回老家开摩托她又要。你说你二姐是不是脑壳有问题？”
新初劝道：“妈，二姐这个人从小就爱自己拿主意，您当大人的就莫再操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
母亲叹了口气：“妈哪想操这个心？妈这一辈子操心操少了哇，你爸气还没呕完呢！如果你二姐没在河西中心校，离我远远的，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可她偏偏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你二姐那么能干的一个人，就算是离了婚再找，也不能找个在河西场上开摩托的嘛，这叫我这当妈的脸往哪儿搁？”
新初抬头望着母亲说：“妈，这日子是自己过，又不是只给别人看的，只要二姐高兴，二姐幸福就行。”
母亲摇头道：“新初啊，你还小，虽然当了国家干部，但有些事你今后就知道了，这日子啊，不仅是自己过，也要别人看，甚至还得叫别人评。过日子也不仅是自己高兴，你老汉这一辈子，他就是自己高兴，可跟他做家人的，哪个不受苦，哪个不受辱？”
新初接过话来说道：“可我们再受苦再受辱，不也就过来了？不也就好好的吗？”
母亲忙打断儿子说道：“所以妈才想你们几姊妹都要好好的，你们争气了，妈就高兴。”
说到这里，新初又想起了大姐新鸿，就岔开话题道：“妈，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母亲这才心情好了些，说道：“妈最担心的就是你大姐，一个人离妈那么远，不过她现在好好的，三轮车也买了，生意做得好好的，大姐夫对她也好，只是圆圆转学回去后，成绩也下滑严重。”
新初听到大姐的日子过好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对母亲说道：“妈，您就宽心吧，大家都好着呢，您要相信，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母亲看着新初，仿佛看到了全家的希望，高兴地笑了。
新明陪着母亲到了河西乡，一下客车就有人开着摩托过来问到哪里，母亲一抬头一看正是刘磊，就不冷不热地的说这点儿路也不远，几步就到家了，坐摩托风吹起冷得很。新明说要不我们先去二姐家？母亲本来想走都走到这儿来了，理应顺路去新雁家坐坐，但她一看到刘磊心情也就没了，就冲新明说天都快黑了，还是先回家，明天当场天再专门来二姐家。新明知道回家也没什么好耍的，就说妈要不您先回去，我去二姐家看看，吃了饭再回来。母亲就叮嘱新明说你在二姐家耍可以，千万不要再去街上坐茶馆了。新明有二姐在，妈未必还放不了心？就朝中心校走去。
新明上了二楼，却见新雁那个单间大门紧锁，又折回下楼，见一老师模样的人问新雁老师在哪儿？那老师说自己也不知道，底楼最里面寝室有老师在打麻将，叫新明去看看在没有在那儿耍。新明也不再问，循着麻将声走了过去，看到新雁正全神贯注地分析打哪张牌，就走过去站在旁边扫了一眼新雁的手牌和桌上牌面，忙着支招说打现张幺鸡噻。新雁这才抬起头来，一看是新明，就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妈呢？又忙给桌上几位老师介绍说这是她弟弟新明。几位老师就说来得正好，从这一牌就接起，我们打放炮下，打了一下午，人都坐僵了。一牌下来，那位点炮的老师就站了起来让位，新明也不客气，立马就坐了上去。新雁说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打啥子嘛，要打吃了饭再说，你实在要打，就打我这一股，我们两姊妹在一个桌上打起也不安逸。几位老师说干脆我们去街上吃碗面，吃了继续。
去吃饭的路上，新雁问新明你不是在哥哥那儿学电脑吗，怎么就回来了？新明说二姐你也知道我这个文化，电脑那些高科技的东西怎么学得会？新雁说就学个打字，你怎么就学不会，肯定是不好好学，你不学点东西，今后怎么办？新明解释说电脑那么好学你一个中师生怎么连机都开不来呢？再说把打字学会了又能咋地？现在满街上都是打印门市，也挣不了钱啊！新雁没好气地说，再挣不到钱都比你回来好，你回来能干嘛，难道你还要回家种田务农不成，还不就是游手好闲天天坐茶馆打麻将诈金花？当年叫你好好读书你不信，现在就晓得锅儿是铁倒的了！
中心校出来向右拐，三五分钟就到了河西街上，左边宽阔一点的地方，就是过路客车上下车的地方，算是车站。此时天色已晚，并没有客车停在那儿等人，停了一排摩托车，刘磊骑在车上，看上去一半像站着一半像坐着地与其他开摩托的闲聊。
新雁朝刘磊喊道：“你吃饭了没有，过来一起吃。”
刘磊就锁了摩托，走了过来。一排开摩托的就开始起哄开玩笑，满脸都是羡慕的目光。
新雁一边吃面一边跟新明说话，叫他吃了就不要打牌了，一会儿天冷路黑的，早点回去。刘磊接过话来就说如果要耍的话我一会儿开摩托送你。新雁眼睛一愣，说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么冷的天气，哪个稀罕坐你的摩托？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有个摩托一样！刘磊便不再说话，低下头来大口吃面。
吃完面条，新明还是跟着几位老师一起回到了学校，新雁也没办法，说你们要耍继续耍你们的，我先回去睡觉了。刘磊任凭几位老师邀请，就是不上桌，坐在一旁看新明打牌，自我解嘲说是学技术，新明位置在哪儿，就跟着坐到哪儿，直到凌晨过，新雁下楼催他回去，方才散伙。
刘磊骑着摩托，搭着新明刚过猪市坝，就听见有人大声喊：“摩托，摩托，走一个。”
刘磊立马停了下来，一看正是王家湾的王小飞，便说：“要走就坐在后面，七块钱一个哟，这么大一晚上，我也不加价。”
王小飞笑着说：“刘哥，都是几个熟人了，七块就七块，你今晚一车拉两个人，赚了。”
新明早就听出王小飞的声音，开玩笑道：“王小飞，跟老子快点上车，哪儿来的那么废话？”
冬天的凌晨，伸手不见五指，王小飞听声音，才知道摩托上坐着的是新明，忙说：“新明哥，你几时回来的，好久不见了，这次回来可要多耍几天哈。”
王小飞一坐上来，新明挤在中间，觉得暖和多了，这才回话说：“这次时间长，一直耍到过大年。”
王小飞一听，甚是欢喜，在后面搂着新明道：“那新明哥明天我们当场，我吃了饭就过来喊你，约几个老朋友还是要会一会噻！”
新明说：“你又莫清晨八早的就扯起喉咙管吼，等我睡个暗瞌睡再说。”
王小飞道：“这个还用你说，新明哥是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你这习惯我还是晓得的。”
新明也忍不住笑了，说道：“你跟老子晓得完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新明起床出来，就看见王小飞站在地坝抽烟，说道：“你娃儿一个人抽独食，跟大哥点一支。你来多久了，也不吼一声。”
王小飞掏出打火机，递上烟给新明点上说：“我还不是想新明哥多睡一会儿，哪敢吼你？”
新明抽着烟就往外走，又回头朝屋里喊道：“妈，我先去街上了。”
母亲冲出灶屋说：“你先吃完饭再去嘛，等我一路嘛，我也要去街上买点东西，要是不等你睡暗瞌睡，早走了。”
“饭我就不吃了，街上随便吃碗面就是。”新明话未说完，人已下了地坝坎。
母亲埋怨道：“在家还不是吃面，街上贵得很，可惜那几块。”
新明已不见了踪影，母亲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新明和王小飞径直来到猪市坝茶楼，向老板要了碗肉丝面。王小飞在家已吃过，坐在一边翻麻将。这时就有一个洪亮的声音顺道：“王新明，你还早呢，几时回来的？回来也不来三江镇耍。”
新明一看是潘东儿，便道：“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来得及向你报到呢。”
新明面一吃完，又有人进来，老板说：“你们四个刚好逗上桌，要不先把麻将打起？”
那人有些迟疑，指着王小飞对老板说：“只有这老弟我面熟，这两个兄弟认都认不得，等我几个老搭子来了再说。”
王小飞道：“都是一个场上的人，难道还怕哪个整机器不成？我们也是三差一，要不先一起打到起，一会儿我们人到齐了再诈金花。”
那人便将信将疑地坐下来，打了几圈，也不见异常，这才分别给三位递上烟点上火，边打边聊了起来。
不到半个小时，那人的几个麻友也到起，这边潘东儿和王小飞平时的几个老赌友也到了，于是开始分桌，一桌人继续打麻将，一桌人开始诈金花。
新明一看到扑克，就显得特别兴奋，大声说道：“刚才打麻将手气孬，炸金花肯定换手气了。”
潘东儿道：“诈金花是你哥子的强行，手气肯定硬噻。”
牌桌上的时间混起最快，不知不觉中午一点过了，老板提醒要不要先吃完饭再继续。潘东儿回道：“顿顿都吃面也要不得，一人来一碗饭，炒点肉丝小菜放在里面，边吃边打不影响。”
几人也不下桌，端起斗碗边吃边打，打得正欢时，就有人走了进来，人还未落坐，就连声喊道：“把牌给我发起，参一个。”
新明一看，正是自己初一的班主任张建老师，忙站起来打招呼，又向老板说：“快点把我老师的凳子搭起。”
张建便问什么规矩，王小飞抢着回答：“张老师，我们还是老规矩，一元铺底，吊一跟三，三十封顶，吊家不开牌，跟牌跟到底。”
张建坐上笑着说：“老师今天在这里，你们几个学生娃儿要照看到起哟！”
潘东儿道：“张老师，我们打牌可是硬斗硬，你们师生可不能专门欺负我一个哈。”
饭一吃完，新明正要站起来把碗筷端进后面灶屋，王小飞忙说：“新明哥，你坐着，我顺便给你带过去。”说完从新明手中接过碗筷，就朝后面灶屋头走去。
新明待王小飞进了灶屋，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去上个厕所，今天手气孬，把手洗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