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丘县君说道：“林娘子，咱们女子之间的辩论比赛，可以开始了吗？”
    花影指着另外一张桌子说道：“大家请就座吧。”我们用澡豆在水盆里洗手。
    上官思甜说道：“花影，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趟茅厕。你家茅厕在哪里呢？”
    花影回道：“顺着走廊往北走，再往西走，就是茅厕了。”
    上官思甜没走几步，又返回来说：“花影，你家茅厕有马桶吗？”
    花影回道：“有。”上官思甜往前走。公孙皓，夏御史，顾伯周，韩五郎站在附近围观。
    上官思甜回来后，缓缓坐下，她的后背紧贴着椅背。
    我问道：“思甜，你的脖子是不太舒服吗？”
    上官思甜双手撑腰回道：“大夫说我靠着椅背坐，对胎儿好。”
    公孙皓手上拿着肉干，他吃完肉干问道：“庞大娘，花影，这是马肉做的肉干吗？”
    花影说道：“公孙兄，这是来源合法的牛肉干。”
    庞大娘回道：“这是契丹贺旦使者赠予郎君的牛肉干，大家放心吃。”临风，马未，夏御史，顾伯周，韩五郎拿了一点牛肉干吃。
    花影说道：“今天我们女子的辩题是，本朝普通女子是否应该登记户籍。拥有女户或者杂户的女子，寺观户的尼姑，乐籍女子，不在讨论范围之内。我，清容，楚丘县君是支持方，乔娘子，书墨，上官娘子是反对方。”楚丘县君，书墨，鱼儿吃了一点牛肉干。
    花影起身说道：“本朝普通女子应该登记户籍。女子登记户籍，有利于本朝官员打击违法犯罪活动，维护本朝士庶百姓生命和财产安全。去年本朝官员抓捕了三位西夏女谍者，她们均是没有户籍的女子，若女子登记户籍，即便西夏女谍者伪造她人身份或者虚造身份，本朝户曹参军通过核查户籍册，可以查验出她们的身份有无造假，便于本朝官员可以更早地抓捕她们。”花影坐下。
    乔麦立刻起身说道：“本朝男子之所以登记户籍，是因为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需要承担徭役，缴纳赋税，本朝女子，不用承担徭役，缴纳赋税。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假如一名女子婚前的户籍登记在娘家，她嫁人后，她的户籍是否应该登记在夫家，假若她的户籍登记在夫家，那娘家的户籍信息必然是重复的，本朝律法规定，人只有死后才可以销掉户籍，为了避免女子信息重复登记，我认为本朝普通女子不应该登记户籍。”乔麦坐下后，剥了一个橘子吃。香炉里，飘来了一缕沁人心脾的梅花香。
    我起身说道：“寺院的禅师说过，众生平等，出家的男子，叫做‘比丘’，出家的女子，叫做‘比丘尼’，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了僧籍，本朝应该效仿此举，普通女子应该登记户籍。天下男子皆由女子所生，女子生子，需要忍受相当大的痛苦，经历过生育的女子，都相当伟大。古人把守节的女子称作‘列女’，着书为她们留名，在我看来，普通女子也需要留名，她们的姓名应该登记在户籍里。”我坐下，吃了点牛肉干。这是我第一次吃牛肉干，牛肉干的味道尝起来比较像猪肉干，它比猪肉干更有嚼劲。
    景书墨起身说道：“本朝男子可以去书院读书，男子可以通过参加科举考试，获取功名。本朝女子，没有资格进书院读书。获得科举报考资格的男子，都是用自己的户籍进行身份登记，本朝女子，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即便我们的信息纳入户籍，对我们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本朝女子不应该登记户籍。”书墨坐下喝“草莓渴水”，乔麦在吃糕点。
    楚丘县君起身说道：“国朝普通女子应该登记户籍。八年前，任丘地震，死伤百姓，数以万计。郎君向任丘百姓发放赈灾物资，我也一同前往，我们在发放物资的时候发现，即便朝廷下拨的赈灾物资，是按当地的户籍人数发放的，部分灾民所领取的赈灾粮食，也不够他们一家人吃。有的灾民，户籍册上记载两个人，实际上家里有慈母和三个姐妹，有的灾民户籍册上记载一个人，实际上他有一位妻子，五位妾室，三个女儿，有的灾民户籍册上记录了三个人，实际上他家里有慈母，祖母，弟媳，一个女儿。若国朝女子登记户籍，无论以后遇到何种天灾，朝廷都可以发放充足的赈灾物资，保障灾民的生存。”楚丘县君坐下后，喝了“草莓渴水”。
    上官思甜在公孙皓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说道：“本朝女子不应该登记户籍。本朝男子的户籍有五个等级，按田地划分，一二等的是富户，三等的是中户，四五等的是下户，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户籍等级，是因为朝廷需要征税。正如乔娘子所说，本朝女子不用缴纳赋税和徭役，假如本朝女子登记户籍，女子户籍等级的划分，也许会根据嫁妆来划分，嫁妆多的，做上户，嫁妆少的，做下户，这势必会造成不好的婚嫁攀比风气。”上官思甜慢慢坐下，她的背仍旧靠着椅子，她吃了一点“梨圈”和牛肉干。
    去年公孙兄来我家查户，阿爹的户籍是中户，以前我一直觉得，那是“中原户籍”的简称，现在我才明白，那竟是一种户籍等级。假如有一天，本朝女子的户籍等级，是按嫁妆划分，那我会是中户吗？我在心里想。
    手上拿着笔筒庞大娘说道：“我从一数到十，大家请按支持的队伍站队。”庞大娘在轮椅上数数。鱼儿，临风立刻站到我所在的队伍，韩五郎，公孙皓果断地站在反对方的队伍中。其他人站到我方队伍。
    庞大娘说道：“胜方队伍是花影所在的队伍，我来发奖，奖品是毛笔，参与方队伍的奖品是笔搁，稍后我来发奖。”庞大娘双手把毛笔递给花影，花影说道：“谢谢娘。”
    庞大娘说道：“不用谢。”
    庞大娘依次把毛笔双手递给楚丘县君和我，我们说道：“谢谢庞大娘。”庞大娘回道：“无须客气。”毛笔上刻字：羊毫笔。我把毛笔挂在腰上。
    庞大娘把笔筒放回桌上，她把笔搁递给反对方的队员，她们回道：“谢谢庞大娘。”庞大娘再次回答：“无须客气。”
    门外有僧人敲着铁牌报时：“午时，天色晴朗。”门外响起马蹄声，两位头戴绿色幅巾，耳边簪迎春花，穿着褐色绣字短袄，灰色裤子，布鞋的潘楼小厮放下手上拿着的八层食盒，和我们互相行礼，花影进了厨房，拿出热气腾腾的茶瓶，庞大娘给他们倒上茶水。其中一位模样年轻的小厮问道：“庞大娘，食盒需要放到哪里呢？”
    庞大娘回道：“大伯，你们把食盒放到走廊下的桌上吧。”
    小厮放下食盒，庞大娘招呼他们喝茶水，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穿绿色官服，腰上束着腰带的林通判进了宅子，我们向林通判行礼，林通判作揖回礼。庞大娘给林通判倒上茶水，花影进厨房拿了一个洗手盆和一些澡豆。
    庞大娘说道：“郎君，今天的两场辩论比赛格外精彩！”
    林通判在水盆洗手，说道：“后生可畏！”花影进了书房，她把两个木制转盘放到桌上。
    一位年轻小厮问道：“林通判，我有亲戚去世了，我昨日向潘楼掌柜的请假，他不给我放假，他说吊丧是很晦气的事情，若我去吊丧，他就解雇我。掌柜的是不是违法了呢？”
    林通判回道：“汴京‘酒楼行会’对请假有何规定吗？”
    小厮回道：“没有。”
    林通判回道：“掌柜的不让你请假，他已经违法了。若你们签订了契约，他是无权解雇你的。若他冒然解雇你，你要带上诉状，在登闻院击鼓，我会为你断案。郎君，我该怎么称呼你？”
    小厮回道：“我叫‘大伯’。”我们忍俊不禁。
    林通判接着问道：“郎君，你的名字是？”
    小厮回道：“我叫药北。”
    另外一位脸上肉嘟嘟的小厮说道：“林通判，俺叫孔西。今天是俺试用期的第十天，潘楼掌柜的说，俺的试用期有三个月，试用期间，掌柜的管饭，俺没有工钱，这是违法的吗？”
    林通判回道：“违法。孔郎，你与潘楼签了试用契约吗？”
    孔西回道：“没有，俺是被熟人介绍去潘楼做事的。”
    药北说道：“孔郎，你被掌柜的忽悠了，咱们酒楼行会有规定，在酒楼做事的人，掌柜的都要管饭，试用期不能超过一个月，试用期最低的工钱，每月是八百文。”
    林通判说道：“孔郎，即便你在试用期，也必须要跟潘楼掌柜的签订一个试用契约，若那掌柜的不愿意签契约，你带上诉状，去登闻院击鼓，我来处理你的案子。”
    药北和孔西向我们作揖道别，我们作揖回礼，他们驾马离开，没多久，马蹄声越来越远。
    临风说道：“以前我和同窗在潘楼吃过饭，味道不错，谁知这潘楼掌柜的竟然喜欢压榨小厮，以后我再也不会去那儿吃饭了。”
    顾伯周说道：“我以前没去过潘楼，以后我也不会去了。”
    夏御史说道：“潘楼掌柜的可真会打算盘！”
    乔麦吃了糕点说道：“在潘楼做事的人，还需要试用期，有这个必要吗？”
    韩五郎说道：“怎么没有必要呢？先说大伯，有客人来酒楼，他们需要记下菜名，以便为客人推荐菜品，他们送菜，需要识路，有的大伯，需得会驾马；再说茶博士，他们需要学煮茶，倒茶；饭博士需要记住食材配菜，做出好吃的饭菜；量酒博士，他们需得为客人上酒或者用酒勺为客人打酒。这些事情都不是旁人一天能学会的。”
    鱼儿说道：“以前我觉得我们州北瓦子半个月的表演试用期已经很长了，没想到酒楼行会的试用期，比我们更长。”
    楚丘县君问道：“洪娘子，你在州北瓦子是表演跳舞吗？我昨天在那里见到过你。”
    鱼儿回道：“对，我在州北瓦子跳‘鲤鱼舞’。”
    景书墨问道：“鱼儿，你们表演试用期间，有没有工钱呢？”
    鱼儿回道：“有。”
    景书墨说道：“洪娘子，我爹是开书坊的，我们书籍行会也有试用期。”
    我问道：“景娘子，在书坊做事的人，他们的试用期是多久呢？”
    景书墨回道：“七天。”
    公孙皓说道：“据我所知，有些品级高的官员来汴京任职前，也需要试用期。”
    马未说道：“我以前听高巡检说，国朝武官上任试用期，比文官试用期多一个月。”
    公孙皓说道：“还有这事？国朝武官真是不好当。”
    马未问道：“林通判，我听说书人说，太祖皇帝在时，十分重视武将，为何时至今日，国朝却是重文抑武呢？”
    林通判回道：“太祖皇帝的皇位来得并不光荣，他虽重视武将，却手握兵权。国朝重文抑武，是因为历任皇帝，忌惮武将掌权谋反。”
    林通判进厨房拿了些酒杯，花影把“草莓渴水”放到厅堂的桌上。
    我问道：“花影，走廊桌上的吃食，全都要放到厅堂桌上吗？”
    花影回道：“只有‘草莓渴水’和水盆需要放到厅堂。”我们帮花影把物品放到厅堂桌上。
    我们在水盆净手后，庞大娘把食盒里的饭菜摆上桌，庞大娘问道：“郭郎，马郎，你们今天带的是什么酒呢？”
    临风回道：“红糖米酒。”
    马未说道：“甘蔗酒。”
    庞大娘和林通判说道：“大家随意就座，无须多礼。”庞大娘坐在最前面，鱼儿与她相对而坐，我们女子这桌是按辩论位置就座的。庞大娘把窄口的酒坛摆在我们女子这一桌，她把宽口的酒坛摆在男子那一桌。
    隔壁桌的林通判说道：“今天咱们来行令饮酒，具体的规则由庞大娘来告诉大家。”
    庞大娘说道：“咱们今天行‘转盘令’饮酒，在一到九这些数字之间，大家都可以任意报数，每人可以转动一次转盘，若你报出的数字与转盘上的数字一致，不用喝酒，若数字不一致，你需要喝酒，如果你不想喝酒，可以按字条完成对应的活动。”
    这个圆形转盘上，刻上了一到九这些数字，对应的数字下贴着一些字条：连续踢三次毽子、唱一首歌、背一首和酒有关的诗、用清水在桌上画出一种动物、与右侧的人斗草、说出一条律法知识、与本桌的东道主展开一次辩论、与对面的人扳手腕、用大腿蹴鞠一次。
    上官思甜问道：“花影，他们男子那桌的转盘字条内容，跟我们这桌一样吗？”
    花影回道：“一样的。”
    庞大娘说道：“酒令开始，我先来报数，五。”庞大娘快速转动转盘，转盘指向“五”的区域，庞大娘没有饮酒。
    鱼儿说道：“八。”鱼儿反方向拨动转盘，转盘在“九”这个数字上停下，鱼儿说道：“我不会用大腿蹴鞠，我还是饮酒吧。”鱼儿喝了一杯酒。
    花影报数：“一。”花影转动转盘，转盘上的数字停留在“六”的区域，她起身说道：“昨天阿爹处理了一起和田宅有关的案子，房东因为不懂律法，卖房的时候被邻居举报，判了盗窃罪。我想对大家说，本朝田宅买卖，必须要通过庄宅牙人进行担保，违律者按偷窃罪处罚。”花影说完，便端正坐下。
    景书墨问道：“花影，我们租房时，庄宅牙人说，若我们与房东私自交易，他不会过多干涉。为何谈论到买卖田宅，必须要通过庄宅牙人担保呢？”
    花影说道：“汴京东西宅务店，现有五万间房，这些房子可以满足大部分人的租房需求，本朝租房，没有租房税，所以租房的时候，房东与租客可以私自交易。买卖田宅，涉及到税收，所以需要通过庄宅牙人担保。”
    鱼儿问道：“林娘子，为什么朝廷要编写这样的律法呢？”
    花影说道：“房契税和田税是朝廷的一种税收来源，朝廷制定这一条律法，是为了规范管理本朝士庶田宅，打击私人囤房，低买高卖，哄抬房价的行为。”
    楚丘县君说道：“这条律法让一些见钱眼开的庄宅牙人垄断了田宅交易。我郎君在汴京郊外有一所住宅，去年我们想将住宅卖掉，我们报价五千贯，庄宅牙人喊价八千贯。”
    乔麦说道：“汴京的高房价，兴许是被这些庄宅牙人提高了。”
    庞大娘问道：“楚丘县君，你的住宅卖出了吗？”
    楚丘县君回道：“卖出了，这荒唐的房价，竟然有人买！”
    庞大娘说道：“京师热闹繁华，人口众多，住房相对来说较少，你觉得房价荒唐，买家兴许还觉得价格合适。”
    临风说道：“大家请看过来，我与夏御史要开始扳手腕了，一局定胜负。”
    我们转头望去，他们挽起衣袖，做好扳手腕的动作，公孙皓说道：“这是一场男子之间的力量较量，双方都是血气方刚的人，这场比赛，是常年执画笔的郭郎会获胜，还是经常执铅椠的夏御史能获胜呢？我们拭目以待。三，二，一，比赛开始！”临风和夏御史咬紧牙关，不一会儿，夏御史获胜！他们放下衣袖。
    夏御史说道：“忠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临风点点头。
    公孙皓说道：“忠维是孤男，夏御史是有家室的男子，此次夏御史获得胜利，充分说明了‘人多力量大’这句话。”我们忍俊不禁。
    乔麦报数：“一。”乔麦侧着手掌，推动转盘，她没有饮酒。
    我报数：“三。”我轻轻地拨动转盘，转盘停在“七”的区域，我起身问道：“庞大娘，花影，咱们可以来一场简短的辩论吗？”
    花影起身回道：“好。”
    庞大娘问道：“沈娘子，你想好要辩论什么了吗？”
    我回道：“方才大家谈论了庄宅牙人，我的辩题是，朝廷是否应该管理庄宅牙人对房子的定价行为。庞大娘，花影，你们要选择当支持方还是反对方呢？”
    庞大娘说道：“我选择当反对方。”
    花影说道：“我也选择当反对方。”
    楚丘县君起身问道：“沈娘子，我可以加入你们的辩论吗？我选择当支持方。我想与庞大娘进行辩论。”
    我回答：“好。庞大娘，您是我们的长辈，请您先开始辩论吧。”
    庞大娘说道：“庄宅牙人对房子的定价，是根据房子所处的位置，房子的年限，平方数，房子的建筑材料，房内的家具进行定价的。人们修建房子的成本，根据住房人的财力而定。朝廷不应该管理庄宅牙人对房子的定价行为。”
    楚丘县君说道：“朝廷应该管理庄宅牙人对房子的定价行为，如此一来，可以降低人们的买房成本，其次，可以降低人们的租房成本，最后，房子是人们的安身之所，这样也可以增加人们的幸福感。”
    花影说道：“虽然本朝买卖田宅，庄宅牙人的定价比房东高，但是本朝的税收，取之于士农工商，用之于士农工商。朝廷不应该管理庄宅牙人对房子的定价行为。”
    我说道：“朝廷能取得房税的前提，是房子买卖双方，拿着白契，到当地的商税院登记盖章，取得官契。庄宅牙人自行对房屋定价，有的交易方为了避税，只存留白契，不在商税院登记，这种白契不受律法保护，却仍有人抱着侥幸的心理交易房屋。在我看来，朝廷应该管理庄宅牙人对房子的定价行为。”
    景书墨报数：“六。”转盘停在“一”的区域，景书墨喝了一杯酒。
    上官思甜报数：“五。”转盘停在“二”的区域，上官思甜喝了一杯酒。
    我们喝酒吃菜，行令饮酒，畅快自在。